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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02/05 10:35:01瀏覽1576｜回應1｜推薦1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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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文字和語言，讓人覺得不夠簡省，但日本人編印供外國人學習日語的課本裡，每次提到京都和奈良，都只用了最簡單的形容詞，說京都是個漂亮的都市，奈良是個安靜的都市，如此而已。 兩次到京都，感受最深刻的，真的是它的美麗。 京都四周是山，市街井然，宛如用心交叉編織的竹器和木格子窗。最多的風景據點是禪寺，據說大大小小的禪寺多達三千多間，在地圖上雖有上京、中京、下京、左京、右京之分，一般仍留有洛中、洛西、洛南、洛北等稱呼。有人告訴我說，它是以中國古都洛陽為藍本所興建的城市。 朋友奇怪我對京都為什麼情有獨鍾，我也說不出個具體的理由。一定要說出對它的感覺，我只能說，住在京都的時候天天都像手裡握有一卷線裝的唐詩或宋詞。 在這個古都，很多地方值得一遊，不要說旅遊手冊上介紹的，單從川端康成和一些小說家作品裡提到的禪寺，就不是短時間看得了的，也沒有旅行團規劃這樣的路線，我只能像蜻蜓點水式的，挑著去。 前些年喜歡讀川端康成的小說，小說中很多情節早已記不得了，如今走在京都的街巷或禪寺裡，卻到處可以看到那位白髮小說家的背影，在眼前晃動。 距離京都車站很近的東本願寺，是遊客常去的地方，原木構建的大師堂裡，全部用榻榻米鋪地，寬敞無比。盤坐在漫泛著燈心草香味的大堂，只一陣子便像坐了很久很久，思緒縱使是整整一大池混濁濁的水，也會沈澱澄澈，使耳目即刻清明。 在這一座創建迄今將近四百年的古寺裡，時間的流動，宛如善男信女捐出的錢幣，一個個滾落木箱裡的聲響，竟讓人覺得清新悅耳。 日本的寺廟，一般只有皇家的神宮會漆得華麗，其他大都以建材的原木面目示人，所有的圓柱上不見詩詞對聯，連那瓦片都是黑瓦或灰瓦，那種初看森冷，再看即讓人感受到清幽古樸，真實的傳達了寺廟應有的莊嚴。使習慣於艷麗多彩、熱鬧喧嘩、煙霧裊繞的我，進了這樣的寺廟也不得不屏息噤聲。 東本願寺門前的街道寬闊，街心的綠帶像小小的公園，種有不少高大的銀杏，我第一次看它是初秋，銀杏葉子剛要轉成金黃，還不是最漂亮的時候，便已經相當嫵媚了；第二次在春天，顯然錯過了它們最美麗的時節，每棵銀杏樹枝椏都光禿禿的，倒是間雜種在銀杏林裡的瘦小櫻花，開得高高興興。 同行的朋友中，有學植物的，竟然忘了他的新婚妻子正等著拍照，只顧蹲在樹下撿拾銀杏果子。京都的銀杏果實，大小和模樣一如花生米，和我在江蘇太湖、在北京北海公園銀杏樹上看到的，大不相同。 京都的街巷非常乾淨，處處種著花樹，且種類繁多。當它們都掉光葉子的時候，連學植物的人也不容易認得它們本來的面貌。我和學植物的朋友，一路走一路猜著路旁的樹名，結果我猜得比他高興，很多他不敢確定名字的樹，我卻可以憑想像或聯想胡猜一通。有一排枝椏間長著不少糾結疙瘩的路樹，朋友說它可能是櫸或榆，我則想起冬天在大陸看過的梧桐，後來我們把路邊撿到的一片枯黃殘破的梧桐葉子拿去問路邊商家，先用手指著那梧桐葉子，再指一指商家門口的禿枝幹，便見那老闆不停的點頭，且拿過那褐色的枯葉子比劃半天，像是要把它貼回禿枝上，嘴裡還咕咕嚕嚕的說了一大串。 三島由紀夫的小說，使金閣寺令人嚮往。到京都的遊客，都不會忘記到金閣寺一遊。我兩次到金閣寺，刻意選在黃昏時刻，因為我相信那是它最美麗的時刻。看著斜陽在那金色牆上、迴廊上，以及漾著微波的池水上，傾注最後的輝煌；再看著那最後傾注的輝煌，在水光裡一片一片的銷溶化解，一片一片的快速退隱，淒美得教人泫然。 守著金閣寺由燦爛到黯淡，免不了會從心底升起一股對人世無常的悲涼，想開口向朋友描述自己的感受時，竟然老半天都結結巴巴的。這時刻我才領悟到，三島由紀夫為什麼要在小說裡把那個少年，安排成一個口吃的小和尚了。 金閣寺附近，很少櫻花，在櫻花季節也只見到一些老槭樹吐著新芽，細細點點的艷紅。我沿著水池邊的竹架欄杆，繞向上坡小徑，但見那逐漸褪去光燦亮麗的金閣寺，似乎已要留不住寺頂上展翅欲飛的鳳凰。 有一天下午，我在三十三間堂看佛像時，陽光一直想穿透紙窗，和那一千零一尊的千手千眼觀音雕像照面。鼻子裡嗅到的不是炷香的味道，而是沈沈厚厚、濃濃郁郁的一股芳香，一股只有在經書或傳統詩詞舊卷裡，才聞得到的芳香。 京都街巷裡，保留著許多老式房舍，正是這古都與眾不同的地方。清水寺附近，一些巷道住家很值得徒步穿行，在那兒家家戶戶都保留著古雅的老式房舍，連承接雨水簷滴，都要曲曲折折讓它流出一番意境。往清水寺的巷道，雖然一路都是生意興隆的賣店，卻照舊維持著整排的老屋和老市招，賣出名的清水燒陶器、賣竹頭印章、賣甜食、賣西陣織、賣扇子或茶葉。 櫻花季節，由木頭層疊架構在山坡上的清水寺，就像是踩著高蹺，站在滿坑滿谷的花海裡看天地。偶爾夾雜幾株白花辛夷，竟也跟著櫻花起鬨，開得熱熱鬧鬧的。透過花簇隙縫，俯瞰京都市街，恍如夢中畫境。 清水寺的音羽瀑布，只是一注細細的泉水，卻被認為是全日本十大名水之一，木牌上介紹說，數千年來它一直從音羽山湧出，飲用後可延命長壽，養顏美容，也可以用於煮飯、寫字、喝藥、沖茶等等。遊客排著長龍，輪流用長柄杓子等著喝它。 有一天晚上，和朋友到祇園看藝妓，那一條街叫做花見小路通，花見就是賞花的意思，頂詩意的街名。沿街都是古老的閣樓式木屋，木格門窗透露著古意，許多木板牆上的黑漆早已剝落。紋路浮凸，每一塊木板都是一幅畫，任誰也無法描繪得傳神的一幅畫，看來只能直接滾上顏料，印成板畫。我不知道它們歷經多少年月的風雨，才留下這樣動人的圖案，像歷經風霜的老人才有的面容和筋骨。 有些家戶門前，還圍著簡單的木柵，原木色的欄柵上，留下人們光滑油亮的手漬。街窄人多，有個洋人卻不厭其煩的邊走邊仔細的端詳，然後一路認真的寫著手裡的筆記。 我原本想，在這樣有酒有女人的地方，應當可以看到酒醉的日本男人站在街頭撒尿。結果，只看到一群西裝革履而酒味嗆人的男士，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互相不斷的向對方鞠躬哈腰，依依不捨的互道了好幾次晚安。偶爾，有一兩個從前面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彷彿相識多年的老友，滿臉笑咪咪的直衝到面前，才發現他嘴裡還喃喃說著很難聽得清楚的日語。當他擦身而過後，又顛著舞蹈式的步履，笑咪咪的衝向其他的路人。 看罷藝妓表演，在附近一條小巷道裡發現一條水圳，水圳上一道橋的橋墩上刻著「白川」二字，想是橋名也可能是水圳的名字。水圳一邊是很多酒館的後窗，有著石板路供行人散步的這一邊，則種滿了枝垂櫻，枝垂櫻的樹齡都相當大，柳條般的枝條綴滿成穗盛開的櫻花，一直垂掛到水面，水裡錦鯉成群，身長皆在一台尺以上，儘管圳水流得很急，鯉魚仍逆水爭逐。 幾乎每一家小酒館的後窗，都使用大扇的拉門，好讓客人一面喝酒一面賞花。酒館主人還紛紛裝設小型的探照燈，由下而上的朝著枝垂櫻照射，我們這些站在石板路上的賞花遊客，只好逆光看花。 恐怕連小酒館的客人都沒想到，在逆光的情況下看那盛開的枝垂櫻，還真別有韻味，朵朵櫻花都被鑲成晶燦的寶石。成穗成叢成樹的垂櫻，迎著燈光看它是如何的燦爛，實在不是簡單文詞所能描繪，也不是單憑想像就可以形容的。 我住的飯店，在離二條城不遠的御池街。有一天早晨準備搭車往富士山之前，才發現飯店右側巷道內，藏著一座叫八幡御所的小寺。從飯店四樓房間窗口俯瞰，看到它的正殿和側門，以及小小的院落。對著小巷的側門有二、三級石階，石階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她沈思的模樣，使站在窗口的我忘了沖好的淡茶。 只有一只行李袋陪伴在身邊的婦人，寂寞的吸著紙菸。等我漱洗後再走到窗口，已不見她的人影，台階下留著一截冒著殘煙的菸蒂。門內的小庭院，飛落一隻鴿子在地上啄食，緊接著又飛來一隻，等我喝完茶後，已聚成一大群。 鴿子在京都特別的悠閒，牠們不用一圈圈的飛個不停，牠們可以在大小禪寺的庭院裡，像哲學家或詩人那樣散步。比較之下，身為遊客的我，顯然匆忙太多。 原載《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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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