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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21 22:57:55瀏覽2070|回應0|推薦22 | |
●感官之旅
從曼谷飛往峇里島的飛機上,我急著想把手上的《感官之旅》讀完。聽說印尼海關對中文書報視如蛇蠍,查到便沒收。未料,出關時格外順利,當地官員非常客氣,只由領隊收齊護照去蓋章,大家就高高興興的等著領行李了。 峇里島被人形容是「神話和藝術的島」、「夢幻的島」、「舞蹈的島」、「鮮花的島」不一而足。應該是最實際和最貼切的一次感官之旅,所以一出機場我便把愛讀的書塞進了行李袋。 同行的朋友,沒有舞蹈家,也沒有藝術家,或是懂得花木的人。小時候讀過瞎子摸象的故事,出門旅行用這樣的心情去摸索,也許會另有一番興味吧! 距離黃昏還有一段時光,據說鄰著機場的古打海灘,這時刻最美。導遊興沖沖的說帶我們去看秀,看的原來是歐美女子光溜溜的上身,以及全裸趴在沙灘上曬太陽的美麗女子。 中國人看洋女人光身子,尤其看到的有不少是身材健美,像電影明星的年輕女子,真讓人看得津津有味;後來掉頭一想,那些洋人看我們這一群群黃皮膚的同類,必也很有趣。竟然會花那麼多時間、那麼多錢打老遠坐飛機,到如此好沙灘好陽光的島嶼,卻穿戴整齊,還撐著洋傘的在海灘上逛來逛去,滴水不沾又怕曬到太陽,怎麼不是怪物? 在藍天大海佔掉大半風景的情勢下,白色且柔細的沙灘仍然相當耀眼。回到街上的時候,才發現處處是花樹的島上,只用水泥、木材、稻草、紅磚,這些傳統而單純的材料,就能構築一幢幢令人目不暇給的房舍。 這一個沒有工廠的海島,也沒有高樓。不蓋高樓,據說是怕擋住神明的視線,因此樓房不高過椰子樹,如同一種建築法規,大家都遵守。在這個島上,不但神明高興,樹木花草蟲鳥高興,相信連藍天白雲也高興。 ●在神話的樹林中行走 在峇里島要當個快樂的遊人,其實很簡單。不管男人或女人,只要在自己的頭上或耳際戴朵鮮花,把網編吊床綁在兩棵樹之間,讓最乾淨的空氣吹拂著,唱唱歌或睡一覺,就可以有很快樂、很滿足的一天了。 當然繞著島上到處逛,走進到處是樹是花的大花園,再去聽人們講一些神話故事,去欣賞當地人的曼妙舞姿,更是享受。 島上是全印尼國民所得最高的地方,大多數的勞作卻落在女人身上,她們搬運物品的方法不揹不抱不拎不提,總是高高的頂在頭上。男人,最大的責任大概是飼養鬥雞爭勝了,還有少數是畫師或木雕等技藝師傅。我在大象洞附近,倒遇到一個滿勤快的男人,當我們一行二十幾個人找他買椰子吃的時候,他不但刀起刀落的把一個個椰子殼砍開,還數度爬上幾層樓高的椰子樹上摘椰子。這個個子矮小的男人,爬樹動作之敏捷,一如猴子。向他揮別時,才知道他一個人娶了三個老婆。 峇里島沒獅子,但獅子卻在傳統的劍舞,以及代表著阿貢神山的門扇式牌坊前,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劍舞裡的獅子,長毛戴冠,頭小尾巴翹,全身上下裝飾得華麗閃亮,甚至連腿上都經過一番細心的打扮;牌坊前的大眼大嘴石獅,人們也不忘在牠們的兩隻耳朵上,各插一朵大紅花。身上揹著長劍的武士,蹦蹦跳跳的魔鬼,都做了相同的打扮,使得一場舞跳下來,舞台上撒得滿地鮮花。 鑼、鈸、長鼓、笛,還有一些用小錘子敲擊的樂器,由全部是男士樂師所吹奏敲擊出的樂曲,正適合舞孃們展現那印度舞蹈中熟悉的手腳姿勢,以及大眼珠子轉動的眼神。 這裡的人,對神的服侍向來認真而不打折扣。每當我一個人走在路上時,老覺得背後好像緊跟著一名戴花的大眼珠女人,還有那戴著花也戴著古怪面具的神。 島上有個不住大象,卻叫著大象洞的地方,那是傳統國王拜神塔遺跡所在的馬亞山。洞口山壁雕刻張著大嘴的獸,人們朝著嘴巴往裡走進一道充滿煤油氣味的小山洞。T字型的山洞裡,一頭供著長鼻子的智慧之神,另一頭供著三座圓墩墩的石頭,分別裹著紅、白、黑色的布,代表創造神、毀滅神和保護神。煤油燈長年冒出的黑煙,已經把山洞裡薰得黑墨墨的,所能反射的光線當然有限,進洞的遊客除了呼吸那濃烈的煤油臭味,很少能看清楚洞裡供奉的神像模樣。 倒是洞外涼棚下,一場相當原始的賭局引起不少人圍觀。纏著白布頭巾的老人,在地上攤開一塊繪有玳瑁、老鷹、青蛙、龍、獅子和毒蠍圖案的布,然後以畫著同樣圖案的三粒大骰子做為賭具,任何人可以在布上選一格圖案下注。每次開賭,由老人將三粒骰子放在一隻盤子上,上面覆以小小的塑膠水桶,一塊兒捧在手上,經過奇里喀落一番搖晃顛覆後放回地上,掀開水桶即憑般子上的圖案判定輸贏,任何一粒骰子面上的圖案和你下注的圖案相同,就是贏家。遊客不論年齡、國籍,只要當場看一遍,不用語言解說或溝通,便能下場同樂。 峇里島仍保持著聚眾成市的習俗,有的村莊清一色賣著島民的祭拜用品,有的村莊則住著只畫油畫的畫家,有的是村民個個都是刻製木雕的高手。另外,像專門製造銀器或是繪製蠟染的,也各自有單獨的村落。有一個製售棉被的村莊,名字翻譯過來就叫棉被村,村人從小就學做棉被。 我曾經在打板那村,一個大多數商家都賣建材的村落,下車參觀當地的市場。上午九點多鐘,交易已經很熱絡,攤位上販售的物品,以各種水果和拜神用的鮮花最多,市場有些髒亂,照起相來卻很精采。有個小姐買了一串樣子像大紫葡萄的水果,帶到遊覽車上請大家品嘗,當地導遊只說那叫「戛芭」。等每個人吃得滿嘴酸澀時,他才笑出淚來。說那是婦女們買回家替代鹽巴作料,煮蝦子用的。 到桑基的巴拉樹大森林,可以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猴子,老老少少的玩在一起,人模人樣的生活。樹林裡,還棲息著個兒大得像台灣老鷹的蝙蝠,白天牠們大多高高的掛在樹梢上,偶爾群起盤旋,只懶懶的在附近繞個一圈半圈,很快又掛回樹梢睡大頭覺,常讓一些舉著相機等半天的遊客恨得牙癢癢的。 ●插一朵花和海神約會 峇里島從十月就進入雨季。前往海神廟那天,途中便下起大雨,附近賣店有花傘出租,每把租金約合台幣十四元,不限時間也無押金。 大家先是站在一個岬角尾端,遠遠的欣賞風雨中的海神廟,當雨勢收歛,又逢退潮時分,才使孤島似的海神廟,有了露頭的礁灘及沙灘連接。 我在路邊摘了一朵紅艷艷的扶桑花,夾在耳朵上,沿著沙灘走到海神廟的岩丘下。通往岩丘頂上的通道已被封鎖,不准遊客攀登。靠海的一面,則是浪潮一波緊接一波席捲過來,大家只能躲在被侵蝕成坑洞的砂岩斷崖下,瀏覽風景和聽潮聲。 細雨中陽光探頭,把海神廟霎時做了一番梳妝打扮,那些被海水經年累月侵蝕的跡痕,彷彿諸神通宵聚會後,所留下來的一串串燭淚;也有些像是中國廟宇才有的石刻龍柱。無論是烈火冶鍛後的熔岩,或是匠心鏤刻浮雕,必定都是在非常細心專注的創作下,才可能有如此華麗眩目的作品。這便是海神留給人們的自畫像了,我想。 沙灘上,灰白色的細砂裡所夾雜的晶亮顆粒,總會於某一瞬間,在人們的眼瞳閃出光亮,這些美麗的小砂粒,必定是貝殼、魚骨殘骸的粉末。 我在沙灘上撿到三枚貝殼,兩枚形似小小的斗笠,由紫色和白色相間的條紋打著螺旋;另一枚有半個雞蛋殼那麼大,牙白色、略呈三角形的犁頭模樣,內裡光滑,外貌則層疊著細小的蜂巢和波浪花紋。我利用沙灘上未退盡的小水流清洗它們,回到旅舍竟還不時地滑漏出細鹽般的砂粒。 繞著海神廟的半邊岩丘逗留許久,我心裡沒有那種對神的敬畏,倒不時擔心那砂岩所構成的孤島小丘,在海潮一波波圍攻下,有一天終將崩解。其實,人類所構築的許多堡壘,無論再堅固,不也常因時光的浪潮圍困而成為孤島,常因時光的流盪淘洗而土崩瓦解?在大自然面前,我的憂慮想來真是多餘了。 ●夜遊古打街 有一天晚上,獨自上街買日用品,飯店距古打海邊不遠,卻是一條新開的路,店家少又無路燈,找到一家小雜貨店買了東西便折返。 接著和一個朋友持電筒想到海邊散步,一路上卻遇到騎機車的青年纏著我們要介紹小姐,有個徒步的年輕人則推銷銀器。回到飯店門口時,更有兩個青年站在吉甫車邊,先以英語和日語攀談,見我們只微笑而不答腔,便改用閩南話問我們要不要「查某」。 色情行業似乎是每個觀光區少不得的,連峇里島這種以傳統藝術、虔誠的宗教信仰、多采多姿的民俗技藝,吸引遊客的島嶼,都不能例外。人類的敗德,可能是屬於空氣傳染的一種病菌,只要有人呼吸的地方便難免疫。 在靠近古打海灘的幾條商業街,專做老外生意,被遊客稱為老外街。據說,老外街的興起,是很多日本人在島上娶了太太,幾年倦遊離去時,便買一家店面做酬報。歐美人士和日本顧客較少有殺價習慣,店家開價也較平實;一旦台灣遊客光顧,立即哄抬高價,手邊拿出計算機打個天文數字捧到你面前,如果看到你猛搖著頭,便把計算機塞到你手裡,還用字正腔圓的閩南話說「可以殺價,可以殺價」。台灣旅客多,不但使峇里島商人小販大多會說幾句華語或閩南話,也懂得漫天要價,再讓你殺個痛快,主客盡歡。 老外街上什麼稀奇古怪的貨色都有,但以服飾、雕刻、繪畫、銀器最吸引人。有一家賣唱片和服裝的店面,門口立著三尊光著身子的大男人雕像,一面扮鬼臉、吐舌頭,一面把誇張的陽具權充警棍,當門神。在這樣迷人的夜街上,男女遊客瞧見了莫不哈哈大笑,反正滿街都是四面八方來的遊人,自然葷素不拘。 老外街最具有情調的,是幾輛掛著煤油燈的馬車,讓遊客坐著穿行夜街。四人合租一輛馬車幾條街兜一圈,價錢約合台幣一百五十元。馬蹄踩在路面,踢踢噠噠的響著,伴隨著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在搖晃著的煤油風燈的光暈裡,一路走來,不管是車上乘客或路邊的遊人,都會為之陶醉。 ●島上的中國神廟 在峇里島,村有村廟,家有家廟,連山川老樹都會有廟。據說不算家廟在內,就多達兩萬座以上,也難怪當地人自詡為「眾神之島」。這些大大小小的神廟,與亞洲地區許多寺廟式樣都不相同,它們格局小巧而精緻,分別以類似精神堡壘和燈塔的模樣,用磚石、水泥、木料雕飾而成,立在院子裡。有的用茅草覆頂,有的用瓦、用棕、用鐵皮,下半截再裹以色布。 峇里島人向來抱持著拜神第一、賺錢第二,卻也因為堅守傳統所呈現的獨特景觀,吸引了一批批觀光人潮。我從泰國曼谷到島上那一天黃昏,導遊和海關人員閒聊得知,當天在島上就有二千多名從各地到達的台灣旅客。 在島上玩了幾天,臨離開那天下午多出一些時間,導遊想了想順路帶大家去參觀一座華僑興建的中國神廟。中國廟在離古打機場不遠的街上,印尼政府排華意識濃烈,廟的裡裡外外很難看到中國字,連廟門上的木匾,都看不到漢字。我還是在一個原本上鎖的玻璃櫥裡,看到一些紙質偏黃、印刷粗糙的籤詩。從印著中國字的籤詩上研判,此地可能叫「塘龜礁」,廟神供的可能是「陳府真人」。 誰是陳府真人?無人可問。大家只能以僑胞大都來自福建、廣東做一番猜謎遊戲。有人猜是開漳聖王陳元光,陳元光雖是河南人,但開拓福建龍溪、漳浦、詔安等地,被福建漳屬陳姓視為始祖。也有人猜是清水祖師陳應,陳應是福建永春人,懂草藥,平日施醫濟藥不收費,是個大善人,有稱他是清水真人。 陳府真人的籤詩滿特別的,說的既不是發財升官,也不是姻緣福壽,而是一種藥籤。迄今在峇里島上的居民,和早年的中國人一樣,大都以草藥治病,這座中國神廟裡的傳統藥籤,正符合當地習俗。籤詩的藥方有很多都是美味食品,例如金桔餅、昆布、甘草、冰糖、桂花末、白菊等。 我順手取了幾張留念,其中第三十首寫著:「歸全一錢、谷精五分,別甲、白芷、甘草各五分,水一碗煎五分」;第三十一首是:「黃芩、藍色菊、白菊、柴胡各一錢,水一碗煎四分」;而第四十九首最簡單,只有金桔餅、燈心、粗糠三樣。我不懂它們能醫治什麼症狀,喜歡的是那小小便條紙的親切,發黃的紙條上,以黑油墨印著木刻版的漢字,夾在筆記本裡還不時散發著長年薰香所留存的氣味。 到廟裡拜拜的一對年輕夫婦不會說中國話,膚色和眼神分明大多是當地人的血統。他們先在廟前廊下的大桌上,將鮮花、紙鈔、一小撮飯糰等,分配在用一種植物葉片摺疊成的小盒蓋裡,再脫鞋赤腳進入正殿拜拜。這種供品,正是峇里島人拜神的模式,據說紅色的千元紙鈔是替代紅色的花朵。 沒有雕刻蟠龍的石柱,也沒有寫著詩詞的紅柱,門扇是一片單純的中國紅,無論是神荼、鬱壘,或是秦叔寶、尉遲敬德,都沒能趕到這個偏遠的海島。進門的台階上蹲著一對水泥塑的大獅子,大眼睛大嘴巴的獅子,公的踩著繡球,母的逗弄小獅,基座上各有一個香爐。公獅子的基座上有幾個中國字寫著「古打神廟惠存」,古打是地名,顯然捐獅子的人,也沒弄清楚坐鎮廟裡的是什麼神。 照例在廟前庭院裡一個角落,建有焚燒紙錢的六角金亭,水泥砌的不用瓦片也不雕花雕人物,有點像所謂一體成型的工業產品,頂上漆紅漆,黃牆綠框黑底座。空地裡有一棵不小的菩提樹,樹下供著觀音神像。這一點很像島民的做法,他們在每一棵老樹下都設有神位供人拜拜。 廂房裡,設有贈閱經書的櫃子,各種佛經小冊,都是印尼文。其中只間雜著一兩本中文經書,註明是台北市某某信士印贈的。 中國人在一個曾經激烈排華的國度生存,已經非常不容易,想來中國的神受點委屈,應當不算什麼。華僑導遊說,在峇里島幾萬座的神廟中,只有兩座中國神廟,另一座在首府丹巴沙,可惜我們已沒有時間去朝拜了。 原載《聯合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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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