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木頭｜《小哥系列》小龍的拳頭(上)

圖／文：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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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國中之後的小龍，身形不斷的抽高，正在發育的他常常都吃不飽。雖然學校的營養午餐小龍可以吃下比同學多一倍的飯量，因為他總是認為中午多吃一些，晚上就可以撐久一點，但是到了晚上還是常常餓著肚子睡不著。

有一天小龍經過一個路邊的麵擔，當時時間很晚只有一桌客人在，他的肚子實在很餓，不知不覺的就站在路邊看著客人呼嚕呼嚕的吃著那一碗熱騰騰的麵。他心裡想著如果能吃一碗麵該有多好，但是摸一摸口袋，這是他努力打工賺的錢，卻連明天要繳交的學費都不夠。就在這個時候，小龍看到麵擔的婆婆走過來，他發現自己正直楞楞的盯著別人吃麵，立時羞愧的想要轉身就走。婆婆卻悄然的拉住他讓他在椅子上坐下來，在小龍還擔心著自己沒有多餘的錢可以付帳的時候，婆婆已經端來了一碗麵和一盤滷味放在桌上，並且對著小龍說：『今天準備太多了賣不完，你幫我吃掉，不然放到明天就不新鮮了。』

小龍實在是餓壞了，立刻就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他的心裡既是感謝又覺得悲傷。他從小就沒有看過親生父親，媽媽又為了她自己的生活不斷的拋離他，小龍幾乎從懂事以來就掙扎著自己長大，從來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每一次填飽肚子就從來不知道下一餐要從何處來，小龍也沒有家，最好的情況晚上可以睡在工寮，有時被大一點的孩子趕出來，夜裡就縮在橋下或牆邊窩一晚，在寒冷的冬夜裡打著哆嗦睡下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還能不能醒得過來。

如今這一碗麵，卻來自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一個這麼大年紀還要半夜出來賣麵的婆婆。當小龍吃完麵的時候，他鼓起勇氣的請求婆婆，可不可以讓他晚上來幫忙洗碗，只要婆婆每天給他吃一頓晚餐就好。婆婆欣然答應。從此以後，小龍經常晚上來幫忙，而婆婆一定會先給小龍煮上大大的一碗麵，或是添一碗魯肉飯，再加一盤有蛋還有滷味的小菜。小龍很努力的工作，只要他在麵攤幫忙，他一定會把所有粗重的工作都做好，碗盤桌椅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每天收攤的時候，婆婆還會塞給小龍一些零用錢，感謝小龍的幫忙，小龍心裡明白，婆婆其實是在幫他。多年以後，小龍還是時常想起婆婆曾經笑著對他說：『要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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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世間的好景總是不常，那一天，小龍正在洗碗，已經兩三年不見人影的媽媽和繼父帶著酒出現在麵攤，男人粗聲霸氣的點了一桌子的菜，借著酒意胡鬧了一場，還把別桌的客人都嚇走了之後，不打算結帳就準備離開。男人的理由是：『我兒子在這裡給妳洗碗，老子吃妳幾個菜為什麼要付錢。』一說完就要出手打婆婆，小龍見狀閃身擋在婆婆面前，對準婆婆揮過來的拳頭正好打中當時長高許多的小龍的肩膀。小龍懇求的眼神對著媽媽說：『拜託你們先回去，別再鬧了。』

小龍原本打算要分期還掉這一筆錢的，婆婆告訴小龍沒有關係，就算是請小龍的父母吃一餐吧。但是小龍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的，只要小龍還留在這裡，麻煩就只會愈來愈多而不可能就此平息。於是，小龍向婆婆道歉，也告訴婆婆自己的顧慮，以後不能再來幫忙了。婆婆至此也明白了小龍說的是事實，於是叮嚀他：『有困難就來找婆婆，婆婆年紀大了自己一個人過日子，已經沒有什麼好顧慮的。』婆婆說話的同時還塞了錢在小龍的手上，沒有放開的手此時用力的握住小龍的手，似乎想要藉由這樣的力道讓小龍真正的把話聽進去。

小龍很想要跪下來請求婆婆的原諒，但是他毅然的轉身離開，害怕再多待一分鐘就會忍不住留下來，他多麼想要得到這樣有人關懷的溫暖，卻也害怕婆婆如果再對他更好，他會因此變得懦弱，並且時時眷戀著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他要變強、更強，強到沒有人敢欺負他以及他所在乎的人。小龍緊緊握住鈔票的拳頭一如抽筋般不受控制，久久無法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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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不要忘記今天開始集訓，要準備參加全中會（全國中等學校運動會）了。』正對著小龍說話的是學校的體育老師，小龍從國小開始，在學校裡幾乎他能參與的比賽都會參加，現在上了國中，更是不放過任何比賽的機會。每個老師多少都知道小龍家裡的情況，但是山地部落的孩子，有哪一個家庭會好到哪裡去呢，老師們對此也無能無力，他們只以為小龍是個上進的孩子，所以特別的關照著小龍。

其實只有小龍自己心裡明白，他參加的每一項比賽，從田徑、籃球到朗誦，無非是因為有資格參加校外比賽的話，田徑隊或球隊會發給隊員運動服和運動鞋，是免費的，晚上集訓結束還可以睡在學校體育館裡，如果比賽得獎的話更是會有一筆獎金，雖然大部份的獎金會被老師當成團隊基金，但拿到手的這一筆錢仍然可以讓他好幾天不用餓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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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學校同學都還在上課的時候，小龍就跟著田徑隊的同學到操場集合，當老師宣佈著作息與訓練時間表的時候，小龍坐在地上，眼睛看著前方，心思卻早已飛得老遠了。

從國小到國中參加過很多次的校外運動會，小龍的努力老師看得見，老天爺一定也看見了，因為小龍跑得飛快，得到過許多獎牌與獎杯，但是領獎的時候，小龍的心情卻一次比一次落寞，他多麼希望媽媽能夠來看他參加比賽，每一次賽跑的時候他都想像著媽媽會在終點迎接他，他奮力的往前衝刺，希望媽媽能夠分享他的喜悅，甚至以他為榮。他記得去年參加全中會的時候，別的學校的選手都有家長陪同加油。可是，現在他終於明白，媽媽一點也不在乎他是否贏得比賽，也不在乎他所付出的努力與訓練時曾經受到的傷害。

雖然如此，小龍還是一再的強打起精神，比別人更用心的練習，他知道唯有得到名次，才有機會再參加下一次的比賽，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不斷的鍛練並且得獎。因為每當媽媽隨著繼父帶著大姊與妹妹離開的時候，他必須要養活自己，而且只要他能夠長得更高更有力量，媽媽回來找他的少數時間裡，他才會有能力保護自己也保護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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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小龍更加積極的參加田徑隊的集訓，他總是比田徑隊的其他選手更努力，似乎是想要藉著不斷的衝刺與消耗體力來紓解心中的疑惑。但是他的晚餐卻常常沒有著落，餓著肚子的他，就沒有足夠的體力應付體能訓練。因為當時檳榔已經過了產季，檳榔園不再需要請工人看管，而麵擔婆婆那裡他是絕對不能再去給她添加任何麻煩的。雖然集訓期間可以睡在體育館裡，但是沒有工作就沒有錢吃飯。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小龍一直在心中掙扎著要不要跟著阿賓那一夥人去賭場顧場子，因為小龍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要高，而且力量與體能也因為經常訓練而不斷增強，所以他一直是阿賓他們極力想要吸收的對象。小龍曾經跟著阿賓去討過幾次債，也明白走上這一條路的後果，沒有家的小龍似乎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從小就必須自己為生命拼搏的小龍早就明白愈危險的地方賺錢就愈快。打架受傷他不害怕，但是要任意的出手打一個與自己沒有過節的人，小龍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小龍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下次阿賓再來找他的話，他一定要明確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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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老師與田徑隊員都回家了之後，暫住在體育館的小龍，草草的在洗手間用冷水把流了滿身汗的身體沖洗一番，當他正要把揉搓過的衣服晾在看台欄杆上的時候，聽到體育館外有人大聲的叫著他的名字。是大姊的聲音，繼父的女兒。小龍走到體育館的側門，打開門，看著暗影中的女孩。小龍想起最近一次繼父又要帶著她們走掉之時，大姊曾經用一種他不太能理解的眼神看著他，那似乎是有著一絲他不太熟悉的關切的熱度。

『媽媽要我來叫你回去。』這個村子並不大，縱使剛從外地回來的人要找到他的下落也不困難。這些年來，這樣的情節不斷的在循環著，他不斷的被拋離然後又被叫回去。但是這一次，小龍心中有一股不安的預感，因為，他這一陣子連自己都吃不飽，而媽媽和繼父每次都是在外面吃不開了才會回到這個地方，小龍必須為他們準備每餐的飯菜和酒，有時還得拼命去賺錢來還給每天上門討債的惡漢。如果這一次進門，小龍連米酒這個護身符都沒有的話，他是否可以逃過這一劫。

小龍想起曾經好幾次，有時是他帶回去的酒不夠，有時是因為下酒菜太少或甚至是沒有肉，就一定會被酒醉的媽媽揍的很慘。是的，為了這些事揍他的不是繼父而是媽媽，而媽媽是那麼的疼大姊和妹妹，所以小龍一直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他每一次都告誡自己一定要賺更多的錢，讓媽媽能夠讚許他。這次回去如果沒有帶酒也沒有帶肉，他不知道媽媽會怎麼揍他這個已經又長高了許多的兒子，他一面走一面掙扎著等一下經過市場時，是不是要先偷一點東西帶回去，然而偷東西會被老闆打，不偷則是會被媽媽打。但是他沒有料到，此時瀰漫在心中的這一股不安，卻是來自於更大的挑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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