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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26 00:15:21瀏覽1328|回應13|推薦146 | |
冰塊撞擊的硄啷聲適時的將一度失神的心拉了回來,此時,我正把澄亮的液體倒入高球杯中,滾轉的角冰被燈光映照得閃閃發亮。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調出來的第幾杯了,熟悉的程序與拋搖的節奏都幾乎成了反射動作。入夜到現在,場子裡搖晃的身影未曾停歇,震耳欲聾的重搖滾伴隨著環場的霓虹閃爍。每天不盡相同的臉孔,不變的是愈夜愈是擁擠而雜沓,聽覺與視覺的感知也逐漸麻痺。 一杯又一杯不同顏色及引發不同醉度的液體,從我的手中交到那些愈來愈嗨的男女手上。在把深夜重重的阻隔於門外的夜店裡,酒是必須的卻不是正角,充其量只是用來放鬆緊繃的身心或者甚至是催情用的。但每一個人都是有其當天關鍵的第一杯,我曾經仔細的觀察過,如果客人親自到吧台來點酒,依照我當下所感受到的情緒所調出來的酒,在入口那一瞬間我有把握會讓他或她留下深刻的印像,而且,會持續牽動著下半夜的心緒。 但是,我只有一杯的機會而已。通常一杯過後,舌根與喉嚨就什麼也不挑剔了。我還是會觀察著每一雙前來續杯的眼神,以此調出我自認為適合的口感與濃度,企圖在這過度充斥著感官與慾望的刺激下,讓淹沒在這個眼神深處的靈魂到最後仍能保持一絲清醒,至少讓她或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在一大片迷霧之中仍能確保下一步是真實的踩踏在地板上,而不是就此跌落萬丈深淵。 場子裡脫序的客串演出,對我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或根本早就麻木了。當我再一次把雪克杯裡橙色的液體倒進杯口沾了鹽巴的高球杯,夾入一片檸檬再放到吧台前的女子面前時,我甚至無視於她幾乎上空而發育飽滿的身形。 『小哥,你真的不想要嗎?』女子大方的挺起幾無遮掩的胸部,用著半迷醉而挑逗的眼神盯著我,她一直不明白的是,並不是她不夠迷人,而是我看到了這眼神的背後除了酒之外還有不小的麻煩。 『妳醉了。』我眼神凌厲卻不帶任何感情的說,想要傳達心中的堅決,不耐煩於因為沒有明確的拒絕而糾纏不清。心中只覺得淡淡的悲傷,這麼青澀的生命,方才進門時,女高校的制服都還來不及換下來。 我想起這個時間應該還在工讀賺取生活費的與她差不多同齡的妹妹,如果我看到自己的妹妹是眼前這等模樣,我會不會抓狂暴走,而此時,我卻是在這裡看著也可能是別人的妹妹。 吧台似乎是一道防線,在我和這些試圖在週末夜晚尋找解放的身影之間,劃出一道模糊的界線,那一頭愈茫,我就愈清醒,彷彿自己正隔著一片迷霧森林,觀看著這些離我很遙遠的迷醉與幻夢。 我不是不曾醉過,那一年也喝得兇。但醉之際的迷失與醒來之後的空茫,讓我如今能夠謹守著吧台這最後的防線。 凌晨三點,該是要開始控場沈澱的時候,搖擺的熱度也隨著漸漸慢下來的音樂節拍開始緩和。我留意到坐在吧台左邊角落的一位常客。他,應該是三十幾歲的年紀,總是在週末夜的後半場進來,每次來都是一個人坐在吧台的邊陲地帶,知道他是來醉一場的,我總是適時的將酒杯推到他的面前之後,才收走空了一段時間的前一杯。也總是在沈默的三杯之後,他的話匣子就會慢慢的打開,今夜卻反常的還沒有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在這裡工作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純粹來喝我的酒的客人其實不少,這種客人都有著個人固定進來的時間,他們或是她們,來這裡不是像場中的年輕人一般來尋找一時的歡快或是性的刺激,他們只是希望來喝幾杯放鬆心情,還能有個熟悉卻不相識的人可以說說話或只是陪伴,彷彿這樣就可以不再意識到自己的孤獨。 在這裡,不管多麼熟悉,我從來不問客從何處來,也不曾詢問如何稱呼。客人們來來去去,進來了然後走了,沒有道謝也不說再見,當然大部份的時候,他們離開時都已是不同程度的茫茫然。 今天,他開口的比往常要晚,一直保持清醒的沈默著,為了不讓他明天醒來要承受撞牆般的頭痛欲裂,我在雪克第五杯的時候,多加了兩個比例的伏特加,突然加重的濃度會瞬間撞擊他硬撐住的心神,否則,他今晚肯定需要比平常多喝個兩三杯。 果不其然,在這一杯見底之前,他的心情開始鬆綁了,但打開的不是話匣子,而是滑落臉頰的淚滴,我揣想著會不會下得太重了一點,或許多一個比例就夠了。 我繼續忙碌著手邊的工作,讓他可以保留一點小小的尊嚴。這一次,我不同以往的,很快的再補上一杯比他所習慣的還要再淡一點的濃度,遞杯之時沒有在他面前停留,彷彿刻意宣告著我並沒有留意到他的脆弱一般。但這一切也只是欲蓋彌彰而已,因為轉身時見到他輕輕的頷首,似是了然而不著痕跡的道著謝。 當他開口的時候,場中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走的走,倒的倒。還走不了的客人都已經是迷醉到底了的。還好,這些人都有他們一道來的朋友會帶走,不然也有我們的服務生會協助叫車善後。 當我意識到他有話要說的時候,就放下手邊的收拾工作,順手拿起一條抹布,當我從明亮的空間走向被暗影籠罩著的角落時,竟然有著探入別人隱私的錯覺。我慢慢的擦拭著他面前其實早就清理乾淨的檯面,靜靜的等待著。 每一個淚滴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每一個人也都有著自己的困境與傷悲。專注的聽著斷斷續續的片段,我仍然只是一貫的保持沈默,因為我知道,此刻,他需要的只是能夠把壓抑許久的心情說出口,而且有一個人願意聆聽與陪伴,除此之外無他,說了些什麼不重要,聽眾是誰也不重要,只需要有人願意靜靜的聆聽。 我明白這一點,因為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孤獨的,渴望有人了解的自我。 直到送他上了計程車時,牆上的長針早就跨過打烊的時間又多走了一圈半。當我要關上車門時,他史無前例的說了聲:『小哥,謝謝你。』 我心中明白,在每天看著這些孤單而迷茫的背影離去之際,我會更加的堅守著吧台的防線,也更能夠保持自己的清醒,雖然我到現在還找不到我自己的人生方向,但至少我知道了,我不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也謝謝您。』我在心中恭敬而且愈加堅定的對著早已遠去的身影如此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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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