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慧與我－濃濃的廁所味

撰文/定心

    在大智慧一甲一農場，一般我都負責攝影工作，但您可別以為我一定比別人輕鬆許多。攝影工作，汗流得比別人少，尿就自然比別人多，偏偏農場經營之初，沒有流動廁所，只能找附近廟宇的公廁，這下子對尿多的我是一種苦差事。怕無法憋太久，往往在稍感有尿意的時候，就吆喝師兄姊一起走路或開車前去公廁，可是要找到同時有尿意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化成汗流光了，就是尙能忍受，這下子，我就得一個人走。

    農場通往公廁必先走過一條羊腸田埂，人在田埂，兩側野草拂迎，雖感絲絲尿意，卻也十分愜意。當經過田埂便是柏油產業道路，月光森林的巨大樟樹蔭影成排遮著路心，清風吹來，漫步其間，絕對是人生一大享受。可是每次走到此地，往往是尿急時候，便也無心賞景。這段路看起來雖短，碰到尿急，還須急速快跑，否則下場得自行負責。

    公廁在三祝宮旁，附近有涼亭一座，許多老人閒來無事喜歡在亭內納涼，看著我們一群人進廁所，一群人出廁所，心中一定想著：「這群外地人真是厚屎厚尿！」雖然要承受村民質疑「厚屎厚尿」，但能夠在尿屎宣洩前衝入廁所，也算是一種福報。三祝宮旁的廁所，沒有我居住地台南文化古蹟的公廁那麼乾淨，即使經過雲風師姐自備水管、刷子和清潔劑賣力的清洗了好多次，還是洗不去濃濃的尿臭味撲鼻，上完廁所後也找不到一塊香皂洗手，可是我從來不抱怨，反而帶著一份「肥水總落外人廁」、「有個方便處」的感恩。曾經和師兄姐一起開車上廁所，也曾看見師兄姐往三祝宮方向急走，平時農忙，上廁所竟成彼此交誼的時刻。

    鄉間有沖水式馬桶也是近幾十年來的事，記得小時候全村家家戶戶家裡都沒有廁所，大人解決問題都必須到公廁，我們小孩子都到甘蔗園或木瓜樹下，通風、寬闊又可施肥，唯一不便的是要跑回家讓媽媽擦屁股。由於台灣早期衛生較差，蛔蟲在兒童間盛行，記得小學二年級時，衛生所派員來學校，當場要我們吞下驅蛔蟲藥，我喝了大口水，吞了三四次，藥丸始終含在嘴裡，最後怎麼吞下去已忘記，倒是隔天在自家後院木瓜樹下嗯出一堆蛔蟲來，且和童伴在木瓜樹下比蛔蟲數量，這檔事永遠記得。說給孩子聽，孩子說爸爸小時候真噁心！我還沒告訴他們，阿嬤每天清晨撥開爸爸的屁股抓小蛔蟲呢！

    到了國小三年級就不能在木瓜樹下嗯臭臭了，必須到公廁，可是鄉下很遠的距離才有一間公廁，往往在緊急的時候大排長龍，或許鄉下人「吃多、喝多、屎也多」。雖然憋了好久，輪到自己「解放」的時候，一打開廁所門，竟發現糞坑裡都是蛆蟲，而且「米田共」墜入糞坑的時候，糞水會往上噴，沾滿整個屁屁，當你在和蛆蛆、糞水戰鬥時，外面有人急敲門，要你趕快出來，可就進退兩難。

    小學四年級時，我家裝了全村第一座沖水式馬桶，老師知道我家也買了全村第一台彩色電視機，為了讓學生見識見識何謂「沖水式馬桶」，順便看史艷文布袋戲，老師舉辨一次戶外教學，地點就是我家，參觀景點就是我家廁所。那天我家廁所總共擠了四十三人，人人排隊參觀廁所，撫摸馬桶外加實地尿尿，限時一分鐘，加上圍觀村民，可謂「尿水瀉不通」。記得那天我家廁所收視率超過史艷文布袋戲。

    升上五年級，村民家裡都裝上了沖水式馬桶，我家廁所收視率跌到谷底不說，我們級任導師還要我們全班挑糞肥去澆他種的蔬菜。導師說：「學校學生多，糞便自然多，糞坑很快就滿出來了。」那時紅葉少棒隊得到世界冠軍，我們也整天瘋迷棒球比賽，因此以為我們學校的學生專門會「棒賽」。既然這麼會「棒賽」，只好乖乖挑糞肥，但是那時候同學們都很皮，沿路互相灑潑，整桶糞屎扛到老師的菜園，剩不到什麼。老師氣得要死，可我們更倒楣，因為校園臭了好幾個禮拜。那時我自願扛糞便，不是為了替老師施肥澆菜，而是喜歡菜園裡的白色粉蝶，看那潔白的羽翼，穿梭在菜園間，我就忘了那濃濃的糞屎味。

    六年級畢業旅行到台北，我們都興奮得睡不著，因為可以親眼看到百貨公司裡的廁所，那傳說中的白皙、閃亮，多麼引人遐想。啊！台北百貨公司的廁所，我們多麼想上去坐坐。就是這種您無法想像的心情，我們來到台北西門町百貨公司的時候，全班竟直衝廁所，不管有尿、沒尿，有屎、沒屎，每個人都狂上廁所，百貨公司小姐以為我們鄉下小孩「屎尿特別多」。

    長大後，廁所普及又衛生，再也沒有「廁所的故事」發生。直到有一天看了卓勝利主演的電影「蘋果的滋味」，又有了廁所的趣事。劇中江霞走錯男廁又未關門，一名美軍無意撞見，嚇得江霞大叫，美軍不好意思，以英文講了：「I am sorry.」，江霞誤聽為「阿m鎖咧」，很生氣的以台語說：「哩沒弄門，擱工哇門無鎖咧」；還有阿盛寫的「廁所的故事」，描述昔日鄉下人解手後都用竹片子揩屁股，也令人莞爾。不管電影或散文，都是以幽默詼諧的語調，呈現台灣早期農村生活的貧窮、髒亂、落後，卻也甘之如飴、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

    服務的學校最近要舉行敬師禮，旅館管理學程的學生想表演「那些年，我們一起刷的廁所」作為獻師禮，我心中想著：「當年扛糞便為老師澆蔬菜都不敢作為獻師禮，今日大學生刷刷廁所，就說是要給老師的特別禮物，時代真的不同了。」

    週日，特地來到一甲四大智慧園區流動廁所，這間號稱全台首座五星級的流動廁所，是老師帶領大智慧學員，共同打造出來令人驚艷的「觀光勝地」。在靜寂的午後，坐在瓜藤下，想著小時候有一年學校廁所傳說有鬼的往事，那段日子，天天拉著弟弟陪上廁所，半分鐘就問：「你還在喔！」。弟弟始終沒有離開，因為怕鬼，臭臭卻一直嗯不出來。去年老師農作後在廟旁上廁所，踩斷遮蓋糞坑的木板，被木板刮到皮開肉綻，一腳還陷入糞坑中，沾滿糞屎，因為沒帶手機，直到學員過去才發現，擦藥後仍繼續工作，卻因此傷到了腳神經，前後痛了半年。

    現代人上廁所是一種享受，廁內除了噴灑芳香劑外，常貼滿風景照片或笑話諺語，觀光景點或飯店裡的廁所，都要按時清洗，且記錄打掃時間。記得多年前去日本旅遊時，上完廁所還會自動噴水洗屁股，稱為免痣馬桶，廁所前還裝了迷你小電視，怕你上廁所寂寞。我兒子上廁所的時間超久，原因是習慣一邊上廁所，一邊打電動。我告訴孩子，爸爸小時候住鄉下，公廁裡都是蒼蠅、蛆蟲，他們不相信，還說爸爸騙人，我想那濃濃的廁所味，已經如逝水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