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慧與我－飛啊！飛啊！紅蜻蜓

撰文/定心

2011.08.03

為了拋脫塵世的煩憂，我來到了三界埔，想當短暫的隱士。小村落以寂靜對我歡迎，一對斑鳩對空長鳴。信步來到園區，雞冠莿桐鮮紅色的花朵隨風擺舞，雀鳥三三兩兩隱入林間深處。雲風師姐彎著身腰，包著頭巾，專注地在鋸木頭，童心師兄以慣有的憨厚表情，對我揮揮手，且以勤快的動作推運師姐鋸好的木頭，整齊的堆置在倉庫角落。

遠遠地我喊一聲師姐，烈日當空下，她瞇著眼，露出驚訝的笑容，對於我突然的造訪，令她十分高興。師姐雖然做這麼粗重的工作，仍保有嫻熟、高貴、優雅的氣質，且流露日本女性那種特有的溫柔。感佩她的辛苦，我戴上工作手套，幫忙拔除廢木上的鐵釘，並做整理雜木的工作，沒想到，就在搬了幾梱木頭後，便眼冒金星、四肢發抖，終究這不是隱士堪任的工作。

放下搬木工作，接受風的擁抱、樹的微笑，我沿路踢著草，讓蚱蜢在綠草間跳躍，這感覺如同讀國小時，上課太無聊，老師准許我們在操場上蹦蹦跳跳。 行過綠草地，坐在茅簷下蔭廊小憩，貨櫃屋旁新種的茄苳樹，冒出了許多嫩綠，英姿煥發，如同穿著綠色制服的衞兵，守護園區。「微笑」水池上空，有「小機群」翱翔穿梭，是紅蜻蜓！身影那麼輕柔、自在、飄逸、灑脫，與池水邊的水蓮淡紫色的花朵交相輝映，多麼令人興奮！

我喜歡紅蜻蜓！小時候住在鄉下，每當夕陽染紅了西天，稻埕中常出現一群紅蜻蜓在飛舞，紅蜻蜓低飛時，阿嬤就說：「天要落雨囉！」我們才不管天氣將如何，只知道當紅蜻蜓滿天飛舞時，就是清風拂面的時候，就是同伴從家裡跑出來，一起玩耍的時候。我們玩抓迷藏時，紅蜻蜓在身旁飛舞著，我們玩跳格子時，紅蜻蜓上下飛舞著，後來我們玩抓紅蜻蜓的遊戲，紅蜻蜓依然滿天飛舞著，這時阿嬤總會跑來大喊：「抓紅蜻蜓會臭頭喔！」後來同伴們果真個個出現臭頭，大家都覺得跟抓紅蜻蜓有關。長大後才知道阿嬤愛惜紅蜻蜓，才編這樣的故事，至於臭頭的原因，至今仍然不明。園區內紅蜻蜓低飛了，清風開始吹拂，遠處烏雲密佈。是紅蜻蜓的雙翅帶來了清風，還是清風濕潤紅蜻蜓的雙翅，讓它無法高飛，阿嬤當時沒有說清楚。

長大後搬離了鄉間，都市公園裡偶而會出現三兩隻蜻蜓，在晴空中飛舞，不過大都是腹部黑色，翅膀黑褐，戰鬥機似的灰蜻蜓，不像翅膀透明，身軀輕盈，滑翔機般的紅蜻蜓，使我更加懷念鄉間的紅蜻蜓。記得有一次，觀賞侯孝賢導演的電影「悲情城市」，當鏡頭轉到半跪著插花的靜子時，日本童謠《紅蜻蜓》音樂慢慢響起，突然觸動我的心弦。優美的旋律，引發對兒時的回憶，亦如歌詞中傳達的含意，因環境的改變，只能看著紅蜻蜓，睹物思情。紅蜻蜓應是鄉下孩童共同的美麗回憶，也是思念鄉村生活難忘的印記。

約十年前，大街小巷流行小虎隊的歌曲《紅蜻蜓》：「紅色的蜻蜓是我小時候的小小英雄　多希望有一天能和牠一起飛　當煩惱越來越多　玻璃彈珠越來越少　我知道我已慢慢的長大了　紅色的蜻蜓曾幾何時　也在我歲月慢慢不見了」每當唱到此段，我心中便充滿無限感觸，真的，我們都已經長大了，好多夢正在飛，就像童年看到的紅色的蜻蜓。

對於紅蜻蜓的記憶，不只限於兒時回憶，或是電影、歌曲的場景，悲壯的歷史故事，也令我對紅蜻蜓有別於他人的感觸。日治時期，我服務學校的體育園區是神風特攻隊的基地機場，神風特攻隊隊員被稱為「白蝴蝶」；神風特攻隊的飛機機翼上有紅色日本國徽，因而飛機被叫作「紅蜻蜓」。當年紅蜻蜓升空，載著這些年僅17、18歲的白蝴蝶，加速、起飛，人機俯衝太平洋上敵艦，一去永不返。下班時，走過學校的體育園區，我常想神風特攻隊的隊員是否有化成白蝴蝶飛回家，讓媽媽見最後一面。我也常在本校的體育園區的晴空中尋找紅蜻蜓的蹤跡，或是迷途的白色蝴蝶。

夕陽終於像一輪火球落入西天際，遠山烏雲濃密，空氣略帶濕意。園區內紅色雞冠莿桐花浸染串串紅霞，雀鳥不安來回急飛，叫聲吱吱咂咂，對對斑鳩振翅飛離。老師特地前來園區探視，師兄姐忙完一天園區的工作，開始收拾農具。我坐在「微笑」水池邊，讓紅蜻蜓環繞身邊，幾百隻數不清，上下環飛，忽高忽低。「飛呀！飛呀！看那紅色蜻蜓飛在藍色天空遊戲  在風中不斷追逐牠的夢  我們都已經長大 好多夢還要飛 就像現在心目中紅色的蜻蜓」我輕輕哼著歌。

起風了，紅蜻蜓隻隻低飛，或許待會兒要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