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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20 10:34:21瀏覽415|回應0|推薦14 | |
秀霞依稀有過一個模糊印象,幾年前她彷彿聽過哥哥姊姊和媽媽暗地裡小小聲談論過爸爸。不知道是姊姊還是哥哥跟媽媽說了什麼,媽媽回答說:「恁爸爸無做彼種垃圾代,是伊們課長苔膏呷錢閣賴予恁爸爸。」 「不過人嘛是來咱厝掠爸爸啊?」秀霞聽得出來哥哥很激動。 「真無面子呢!」姊姊這樣說。 「調查清楚毋是兩日就放伊轉來啊!」 媽媽的回答更教當時還懵懵懂懂的秀霞糊塗,爸爸不是一直都在家裡?什麼抓人?什麼兩天就放回來?她沒辦法安靜想這些,乾脆就往媽媽和哥哥姊姊中間一站,開門見山直接就問:「恁講啥?誰欲掠爸爸?」 「汝知啥?」哥哥扭頭走出秀霞和姊姊的房間。 「汝麥吵啦!」姊姊瞪了秀霞一眼,一把推開她,自己鑽進通舖上的棉被堆裡。 秀霞愣在原地,腦筋還轉不過來,媽媽就又戳了她的前額,丟給她一句「囝仔人有耳無喙」,然後走向廚房接手清洗爸爸摘檢的菜。秀霞理不清這謎一樣的事,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個謎織出了一張網,網住了秀霞。 因為媽媽總是說「囝仔人有耳無喙」,秀霞因此沒敢多問媽媽,到底爸爸出了什麼問題,還是有過怎樣的不如意?就連爸爸她也提不起勇氣開口問。 不過秀霞想,她喜歡爸爸,常和爸爸在一起,說不定有一天爸爸會主動告訴她,這個只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在媽媽眼中,爸爸很「樂暢」,是逍遙王,沒在管家裡米甕還有沒有米下鍋煮飯,但其實秀霞不這麼認為,儘管家計都在媽媽一人的肩膀上,但爸爸也絕非閒人一個。即使長期沒外出工作,但爸爸也是有做事,爸爸做的是家事。媽媽忙賺錢養家,爸爸就成了主內操持家務的人,在秀霞眼中,他們倆不過是角色對換而已。只是秀霞心裡也明白,其他人才不這樣看待她的爸爸,不說鄰居左右、親朋好友,無不戴著特殊的眼鏡看著爸爸,就連自己的哥哥姊姊也不時露出鄙夷的眼神,好像一個爸爸沒外出工作賺錢,就是天大的罪過。 秀霞知道哥哥姊姊可能覺得在他們同學之間抬不起頭來,因為爸爸沒有顯赫的頭銜,甚至連個正式的工作也沒有,更不要說連半毛錢的收入也沒有。秀霞自己的班上就有個同學爸爸是小學校長,有女同學的爸爸是在台電工作,也有同學的爸爸在市場賣魚,就算李清河的爸爸是老芋仔,軍隊退下來後在打掃市場,那也還是個正當工作。 可她的爸爸呢?做了什麼工作? 掃地、煮飯、教她寫字、下棋,這些在一般人眼裡算是正當工作嗎?這些能賺錢嗎?
「陳秀霞,妳剛剛上課在想什麼?」 「對啊,教室外面有什麼好看的?」 「妳看到什麼?」 才剛下課,老師的身影還沒完全在教室外消失,前後幾個女同學就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爭相著問。 想什麼,能跟她們講嗎? 跟她們講,她們明白嗎? 「唉唷,妳趕快說啦!」 說什麼?說外省兵李伯伯到台灣是離家幾萬里,說爸爸鼻孔吹口琴吹的是世界名曲,還是說自己的家是媽媽上班賺錢養家,爸爸在家煮飯和喝酒。 這能說嗎?這要說嗎? 「陳秀霞,妳秘雕喔?」 「妳布袋戲看多啦!」 「嗯啊,幹什麼這樣神秘?」 秀霞被幾個同學搖得頭都昏了,比上體育課在大太陽下曝曬冒出更多金星,再不說話,昏厥都有可能,可這些同學和她個性不一樣,她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她們會把握每一個可以利用的空檔,非得問出個結果不可。這情形從小學一年級大家熟了之後就形成,到現在五年級早已定了型,秀霞也早練成了說些言不及義並且能逗大家開懷的話。但今天到底可以說些什麼來解除危機呢?因為同學的左推右拉,秀霞不及細細思索脫口便說了,「妳們有沒有聽過『中國鞭,舉大槍,來阮永靖吃枝仔鞭,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 「呃,什麼是『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 「呵呵,陳秀霞,妳在唸什麼『中國鞭,舉大槍』?」 「這是彰化永靖的人說的話,說的是『中國兵,拿大槍,來我們永靖吃枝仔冰,冷冷硬硬。』」 「中國兵就中國兵為什麼要唸成『中國鞭』,還有冷就冷、硬就硬,怎麼就唸成了『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 「那是永靖的腔啊!」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這疑問秀霞也曾有過,什麼時候產生這疑問了,秀霞忙在記憶裡尋找。
小小秀霞拉著爸爸往客廳長藤椅一坐,「爸爸,汝講故事予我聽。」 「秀霞要聽啥米故事?」 那是夏天熱得小秀霞只想吃冰,想到吃冰就突然想起「來阮永靖吃枝仔冰」,想到這個就想到中國兵,於是她用國語向爸爸撒嬌,「爸,我要聽中國兵的故事。」 「噢,中國兵的故事喔,那是很長很長的故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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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