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聯想起賃居農改場邊陲那年，上模範市場買菜，去劉麵包店買蘋果麵包，去西藥房幫爸爸買正露丸，都得向著向上路走去，農改場那條筆直道路走到底就是向上路，馬路對面有一幢屋子高牆深院。

小時候懵懵懂懂，出門前媽媽總一再叮嚀要她別亂看，她就想著那房子那麼大一間就眼前，不想看也難，再要問為什麼，媽媽便用恐嚇口吻說：「囡仔人問問遐濟，叫汝莫亂看汝就莫亂看，若無去予憲兵掠去汝就慘矣。」

說到憲兵，她便就怕了。那宅子大門前就兩個憲兵守著，每每偷偷覷著憲兵嚴肅樣子，便就不敢把目光投向那處了。

後來好多時候，走過路過那棟房子，她自然會讓視線飄走，說不讓自己眼睛盯著那屋子，還不如說是不敢讓目光落下分毫在那大宅四周。那房子大門口分立兩側的憲兵總是寒著臉，讓人不由得脊背一陣涼。

在那年代那是不能高談闊論的事，直到許多年後她才知道那是孫立人將軍的宅第，孫立人將軍被軟禁在那兒，長達三十三年。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在一個空間三十幾年都不能自由外出，到底會怎樣？

四杏還住在安龍南巷時，完全不知道孫立人將軍的事。

因為媽媽的恐嚇，她不太喜歡走去向上路，她只喜歡在住家安龍南巷和農改場場區玩耍。

住久了之後，四杏發現安龍南巷一號不只她家一戶，其實還包括後面李家。

房東很聰明，把一棟建築隔成兩半，分租給兩戶人家，四杏家租的是後半部，也就是說事實上前門有玄關的部分是得繞到後面，四杏真不明白，安龍南巷到底從哪兒算起？李家那邊有接上其他泥路的通道嗎？四杏從不敢多走幾步繞去後面李家。

搬家第一天四杏對泥路以及住家附近荒涼景象很不喜歡，進屋之後她倒是開始喜歡上這座日式屋宅的構造，這讓她想起和阿祖同住的民族路長屋老宅。不過她們這個租處空間是方正的，兩扇木門拉開是一個權充會客室的地方，她們家唯一一張書桌就放在這個地方，旁邊幾張椅子依著牆擺放，客人來了拉出來請客人坐，爸媽需要記帳寫字也是拉張椅子靠著桌子處理，大姊做功課也是這般。這小小兩坪左右的空間是招待客人的客廳，是家人吃飯的飯廳，也能是四杏幾個姊妹寫功課的書房。

但是四杏和三蓮大多在榻榻米上就著小矮桌寫功課，小矮桌是少數幾件從老宅帶出來的家具之一，媽媽說她出生就有那張小矮桌，她小時候也是在那張桌子寫作業畫畫做勞作。四杏因著媽媽這樣說，對小矮桌特別有感情，有時特別疼愛不忍心壓在上面握手用力刻寫，這時四杏則會單獨依在木窗前的矮櫃上寫作業，這裡有宜人的窗景，四杏常常寫一寫就抬個頭看向屋外，屋外空間其實並不大，極目便可見前面巷子人家的後面圍牆，那是實心水泥圍牆，高過一個人，等閒見不到院子裡的情形。四杏倒也不會心存偷窺人家家裡，她不看別人家的牆，她垂目看媽媽在屋前開闢的菜園子，紅鳳菜、蕹菜（空心菜）、豇豆、冬瓜、番茄……等，每一種都種得不多，足夠自家食用。

看著那些樣貌不同顏色不同大小不同的蔬果，四杏總能看得目不暇給，也總在一株株菜葉間遐想小日子的快樂與滿足。四杏是佩服媽媽的，媽媽的頭腦裡總能有源源不絕的點子，總能利用自家空間經營出開源節流的事。搬來此處之前，住在光復路巷子時趕上養鳥風潮，挪出一個小房間養了數十籠十姊妹，更是把握了價格最好的時候賣了出去，三蓮初中註冊費就因那筆賣了十姐妹的款項而有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