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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06 10:23:20瀏覽477|回應0|推薦19 | |
秀霞清楚姊姊對爸爸的氣,是因為為了分擔家計,姊姊初中高中沒得選擇只能讀夜間部,白天到汽水工廠工作,泡在水裡清洗玻璃瓶的一雙手,常就皺成百褶裙了。哥哥對爸爸愛理不理的態度,秀霞實在不敢茍同,媽媽閒談時說過,哥哥小時候爸爸很疼他,騎著腳踏車載他四處去兜風,還常帶他去戲院看日本電影「盲劍客」,秀霞才不信讀台中市立一中的哥哥頭腦那麼差,這些和他切身相關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秀霞其實很想跟哥哥說李伯伯的故事,可是末代初中生的哥哥隨時都盛氣凌人,甩也不甩秀霞。 慢慢的,秀霞也看出來爸爸用鼻孔吹口琴和唱歌是為了取悅哥哥姊姊,遺憾的是一直沒有效果,唯一讓爸爸聊以自慰的是,哥哥還肯跟爸爸下棋。 爸爸和哥哥下棋時真的做到棋中不語了,兩個人默默下著棋,哥哥的眼睛都只盯著棋盤,他從來不知道爸爸的目光在他頭頂盤旋再盤旋,只等著他偶然抬起頭來四目相交的一瞬。 但哥哥始終老僧入定的下著棋,從來不願滿足爸爸的小小想望。 說到下棋,秀霞真是喜歡這種需要動腦的國粹,她從一旁觀看哥哥和爸爸的棋局,學到了一些些如車走直、砲飛山、馬走日、象走田等等基本概念,懂了一點點皮毛後,秀霞開始央求爸爸跟她下棋,爸爸總是任她有求必應。每每秀霞心急著要制服對手,才開始下了 「馬入中,不死也帶傷。」爸爸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說道,「秀霞,妳要懂啊,小不忍則亂大謀啊,有道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哪。」 這些話秀霞要在很多年後才能完全明白,但棋局裡爸爸教她凡事不要心急,兵卒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在自己營地不能橫行,過了楚河漢界才是大顯身手的時候,到時怎麼走都行。秀霞想起李伯伯,在大陸打仗的時候,不是哪裡戰事吃緊就得去支援嗎?那時候他們那些小兵們怎麼忍過擔心、害怕和想家?渡過台灣海峽來到台灣之後,是不是真就能海闊天空了? 秀霞記得去年,升上四年級上了一個多月的課後,逢上 那天爸爸只得獨自一個人去樹仔腳看李伯伯,一去就是將近一整天,連晚飯都沒回家來煮,還是秀霞摸索著做出來,遊行後就回家的哥哥,直到媽媽下班回家問了爸爸去哪兒後,才跟在媽媽那句不特定對誰說的「恁老爸好人甘袂做過頭啊?」之後,從鼻孔哼出「就是嘛,他就是搞不清楚狀況嘛!」 秀霞當然知道哥哥說的他是指爸爸,但是秀霞覺得其實哥哥也搞不清狀況,雖然她自己對爸爸和李伯伯之間的事也是朦朦朧朧,但是她相信爸爸長期關照李家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頓晚餐與其說秀霞是被哥哥的話搞沒了食慾,倒不如說是因為少了爸爸一起吃飯,她整個人空掉一半。 爸爸一直到秀霞正洗著碗時才回來,秀霞聽到爸爸開門聲音,還特別放下洗了一半的碗,溼漉漉的雙掌不停交互捧著,好讓手上的水不致掉到地上。她高興的神情在迎上爸爸那雙紅潤潤眼睛的剎那,慌得和手上的水珠子一樣到處亂竄。藤倚上讀報的媽媽抬頭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垂眼回望了媽媽,兼還自言自語似的幽幽吐出幾個字,「李守園走了。」 秀霞知道爸爸說的是李伯伯,但她不明白什麼是走了,李伯伯要走去哪裡?回他老家山西嗎? 「爸,李伯伯要走去哪裡?」秀霞立在廚房門邊問。 「妳爸是說李伯伯死了。」 媽媽說的平靜,不像爸爸那樣失神,可這樣還是撬開了秀霞的淚腺,這一幕正巧看在進到廚房喝水的哥哥眼裡,啐了秀霞一句,「妳哭什麼?又不是我們的爸爸死了?」 「秀山──」 媽媽吼了哥哥,哥哥不以為然的大搖大擺回他房間。秀霞不理會這些,她只管在淚光裡想著李伯伯和李媽媽,想到李媽媽便想到她是腔調特別的永靖人,也就又想到爸爸跟她說過的永靖地名由來。 「嘉慶十八年(西元1813年)廣東潮州的人來到彰化地區開墾,當時的墾民把永靖這個地方命名為『永靖』,就是希望這個地區和附近的住民都能夠和平相處。」 「為什麼?」 「因為當時來台灣開墾的人有福建和廣東兩省的人,福建人和廣東人常常因為利益衝突起了紛爭打架,其實大家都不願意看到這樣,所以有遠見的人把地方命名為永靖,就是希望永久安靖,這是很有意義的。」 秀霞想,自己的家可不可以也「永靖」?哥哥姊姊可不可以不要對爸爸有偏見?爸爸可不可以也走出過去的傷痛?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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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