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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16 23:21:18瀏覽350|回應0|推薦13 | |
學期近入尾聲,期考一如逐漸逼近的颱風,多少給秀霞帶來壓力。 可這天的課秀霞整個心神有如拍岸潮汐,一波落下一波又湧起,她完全無法專心聽老師講課,眼睛是盯著講台上的老師,可不一會兒就又瞟向窗外的天空。秀霞看著天上快速移動的雲,似是後有追兵一般,不知怎的,這時秀霞的腦海中反反覆覆迴響起爸爸常說的那句「中國鞭,舉大槍,來阮永靖吃枝仔鞭,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
以前爸爸在唸這段詞的時候總一逕的怪腔怪調,表情還帶著刻意裝出的誇張戲謔,秀霞不知為何的笑著笑著就不忍心了,然後偏個頭暫時不看爸爸的臉,但卻看見平常和爸爸互動不多的哥哥姊姊,正暗暗抿著嘴笑,雖然他們那緊抿的嘴唇像黏了膠似的,但眼尾就是藏不住他們不想洩露的笑意。 可是秀霞剛剛彷彿有過一個念頭,一種說不出來的傷感罩在心頭,他想起爸爸的朋友李伯伯,那個已經不在了的外省兵, 秀霞兩眼發直想著「風起雲湧」這四個字,天上的雲依舊四處竄開,但是,風呢? 教室兩側的窗戶雖然大開,偶爾也有微微風息飄過,但六月的天光夠強夠烈,把操場曬得像控過的土窑一樣直冒煙,秀霞不得不信媽媽說過的那句「六月火燒埔」,還真的是呢!這麼熱的天氣悶得人人汗流浹背,前座許春美頸子後滴下的汗正如一條小水蛇往她衣領裡鑽去,秀霞雙唇一癟又看向窗外,天氣這麼熱,颱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如果這時她能吃上一枝「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的冰棒該有多好! 秀霞對自己腦筋突然跳到這上頭感到莫名其妙,不覺莞爾了。 「陳秀霞。」 老師突如其來的點名教秀霞魂飛魄散,雙唇邊上的小小笑雲經她用力一抿,就這麼「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的僵在空氣裡,她怯怯的應了聲「有」,填滿驚悸的眼神沿著木框窗櫺貼著牆壁,一片空白,然後從教室前門飄到黑板,再飄到另一面牆角下擺放的老師桌子,她就是不敢把眼神停在老師臉上,她害怕對上老師犀利的眼神。 「上課要專心,一直看教室外面做什麼?」 秀霞垂下頭去,她是點頭也是難為情,老師不留餘地直接就指出她的心思都在教室外面,同學會怎麼想她?上課不上課,只想著「ㄌㄧㄢㄌㄧㄢㄉㄧㄢㄉㄧㄢ」的冰棒。 同學中有人知道永靖人說話那種可愛的尾音嗎? 在班上秀霞從沒主動問起同學家的事,她也不和同學談自己家裡的事,就怕同學問起爸爸在哪裡上班做什麼事,秀霞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秀霞看到的爸爸就是在家裡,大多時候總是一杯太白酒和他做伴。媽媽心情好的時候,跟秀霞說的是「恁阿祖是秀才,恁查某祖人攏叫伊秀才娘,恁爸爸嘛真有才氣,字媠文嘛袂醜。」秀霞聽得出來媽媽對爸爸的崇拜,可是每當媽媽在職場上受了氣,爸爸喝酒這件事就不再是美麗的風花雪月,反而成了最不入流的事了,因為媽媽總指著爸爸罵,「歸工干擔知影飲肖狗尿。」 秀霞總不懂爸爸喝的明明是酒,而且還是用了素有詩仙之名的唐朝詩人李太白名字的太白酒,媽媽為什麼說那是瘋狗尿? 瘋狗尿到底還是狗尿,但爸爸酒喝多了就是睡,他也不會像瘋狗那樣四處亂吠,要說爸爸裝瘋賣傻,秀霞也不同意,她反而覺得喝得半茫時候的爸爸,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其實秀霞頂喜歡爸爸茫酥酥的時候,只有這種時候爸爸才會開口說話,雖然爸爸偶爾岔開小咳幾聲,但他只要一開講就收不住口。秀霞腦海裡所記得的所有故事都是在這種時候聽到的,像包公審郭槐、烏盆記、羅通掃北、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等等,無不是六、七分醉的爸爸拉著她興致昂揚的一說再說。 也只有秀霞喜歡聽爸爸說故事,哥哥姊姊沒有一個人願意在爸爸身邊多待些時候,秀霞看出爸爸也很自知,從不勉強秀霞之外的兒女和他親近。 那些年爸爸通常是在喝下半杯太白酒後開始來勁,然後說學逗唱的本事就一一出籠,比如爸爸以鼻孔吹口琴,小秀霞常常看得哈哈大笑,可卻換來哥哥和姊姊輪番射出的白眼。哥哥或姊姊的白眼總讓小秀霞害怕,他們用眼神射出一枝又一枝責備的箭,小秀霞不懂,爸爸很厲害,有著別人不會的絕招,而且還是在家裡娛樂他們、讓他們高興,她只是同等回饋爸爸而已,為什麼哥哥姊姊不容了? 後來爸爸除了鼻孔吹口琴,再多加一種表演,爸爸鼻孔吹奏世界名曲「散塔露琪亞」之後,隨即張口歌唱,第一次聽到爸爸渾厚美聲,秀霞驚為天籟,張口結舌久久不能自己,尤其爸爸唱到「何處歌聲悠遠,聲聲逐風轉,夜已沉欲何待,快回到船上來,散塔露琪亞,散塔露琪亞。」秀霞竟是如癡如醉,回頭一看,哥哥姊姊蹙眉癟嘴,秀霞在哥哥姊姊的眼神裡讀到掙扎,秀霞愣了半天完全不明白,再回頭,靜坐藤椅的爸爸臉上寫著滿滿的失落。 秀霞猜想哥哥姊姊的默不作聲是指責她背叛了媽媽,因為家裡經濟都是媽媽一個人在承擔,但爸爸唱這麼好聽的歌給大家聽,他們有什麼好掙扎? 秀霞當然知道媽媽挑著家裡的經濟重擔很辛苦,但她看見了哥哥姊姊沒看見的爸爸的寂寞,她不知道在爸爸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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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