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宴之後，每一幅心裡典藏的畫作，都是青山綠水茅屋矮舍前，佇立溫文成熟的他，是將啟開門扉迎他入主吧！然而接續不斷的陰雨，遮掩了所有鮮明色調，黯然的等候他敲開門扇，轉而盼望他描繪雲箋慰她相思。依舊是空無，甚至，也不曾入夢呀！

久久之後，身著綠衣的信差，騎著老舊腳踏車，推開她家小小木門，隨意擲入他鄭重的關懷。彎身以肅穆的心情拾起，彷彿接受旨意一般，無限恩寵。輕捧一頁短箋，沒有思慕，沒有迷情，雖只是他的人生見地，但她知他那一腔尚未熱烈沸騰的情。

她珍藏他的信，他的心，卻錯失讓他珍惜她，清純無濁的身，這一生。

日後回憶，只要有他，定要心疼一番，自我苛責鞭笞著心靈每一吋空間，欲讓自己處於無法掙脫的窒息感。可她仍是迷亂塵世裡一葉漂萍，宿世情孽的業身。

她悔恨，她懊惱，傷他在陰鬱的多雨季節。理不清自己善感自卑的心性，反而以尊貴矜持的偽裝對他不屑一顧，細細雨絲灑下如針錐刺，卻開不了口喚他停足，他依舊風度翩翩瀟灑離去，緩緩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翹首，她覓尋，自她眼前消失的他，心底千呼萬喚，懺悔深深。晦暗天色隱沒一切，斜風細雨裡寒顫了身心，面頰上雨珠潰散成河，她知道自己即使哀傷已極，仍然無淚。

不甘心期待中的純真教自己笨拙捻碎，總要撥雨簾覓晴朗，終於卸卻一層罩在心上薄紗，為他甘願屈膝臣服，卻又不能明明白白道出自己畏卻瑟縮的行止，只以一幅優雅園景畫片寄贈給他，只說是為失態彌補，誠心與他紙上同遊。是啊！神遊卡片，任深厚不敢啟口的相思，自在悠遊，不論他是否感受到她唯美純真的膜拜，她都能坦然面對自己。

將失速墜落的紙鳶，經她專意輕靈的把住掌上繩線，千鈞一髮間又昂揚飄蕩在空曠天地，再不願失神胡亂扯動線頭了。全神貫注在那隻舞動天際的鴛鳥，喜悅穿流遍身，卻不能隨鴛鳥併飛藍天，是本在不同國界嗎？多願化身一紙小鴛升空隨他漂浮，為什麼總無法蛻變？難道注定只能是差肩而過，偶然回首留住一顰一笑的緣？

後來的交往冷不防滲入一層霧氣，霧中看他，更多依戀，更多幽怨。為什麼他冷冷淡淡，若即若離？且從不曾字裡行間吐出一絲絲，她朝思暮盼的情愫。距離總是大到無法丈量，當她與他見面時。不相見時，對她而言，他彷彿失落了。因為他說：

「不要寫信給我，有事我會掛電話給妳。」

凝視黑亮電話機，盼他響起她的歡喜，卻教她時時撫觸聽筒，仍然寂然不曾挑動起她的笑。或者倚門等候，期盼自綠衣使者手中接過他的氣息，也總是痴痴目送綠色腳踏車，自巷口駛向巷尾。

「他是君主，我是悽悽怨怨委身後宮的佳麗呀！等候他突然記起宮中的我，施捨關愛撫慰心中的寂寞。」

她不甘被他隨意擺佈，不願孤守冷寒的宮室，她需索的是溫熱實在，時時刻刻伴隨的愛意。於是她學習敞開心扉，讓早已輕敲她心門多時，呵她護她誇她讚她，一心牽引她的男子駐進心田。

是自己仍舊擺脫不了塵俗？是自己不夠輕靈能解他意？是他表情達意的招式高妙，自己愚痴解讀不出？是自己不過是溺沉紅塵濁流情慾燒身，繞不出交頸的本願？

她銜雲織錦，光鮮亮麗之後，才突然明白，他之於她是完全的尊重，從不曾要物欲佔有。那時他說：

「曾經企圖以生活逆境去表露真情，卻不成功。」

再不敢妄想殘餘生命中的任何一場相逢，自那淒滄面對之後，她走入那個心疼她的男子懷中。再不能汚幭一段聖潔的戀，仔仔細細妥貼安放在心底密室，他不知，丈夫不知。

如果……再如果……都已寫成一式的隨波逐流，回復不了那季艷陽高照的青澀，即便是飛霜上髮之後，仍會戀他深深在心底。即便是記憶中他的身影已模糊，仍然清晰記住他最終的表白。

是命定的緣聚緣散，總在微雨撲人時他即現身又離。不想打探所有他的訊息，怕忍不住相思，會絕堤淹漫所有。就讓蝕人心酸，年年歲歲拂上身吧！誰教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1995/3/23台灣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