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無端又落了起來，輕輕忽忽，膩了一身。

　　不打傘，打傘少了詩意。然而，濺上眼簾的雨珠，點滴淒清。是雨不是淚，她心裡篤定得很，為他，不曾落淚，唯有傷情深深。

　　是怎樣的通靈犀？從第一眼望見著黃襯衫的他，就抽不回牽念了。不敢停步於人群之中，因為卑下是她自設的柵欄。總是委身在隊伍之後，向孤單商借自在。所以，那晚一日之緣將散時，她隨著伙伴快步走向公車站，他却尾隨身後，亦步亦趨。不知情時，雙臂前後揮動初秋幽涼的風，恣意陶醉。等到意識到背後一雙眸子注視時，剎時泥了足，千斤重似的跨不出步子，甚至移不開蓮步。

　　轉身羞澀得彷彿裸身見人，慌亂中遮遮掩掩，心脈不定的將要暈厥過去。他仍站定，微笑漫開一湖寧靜，沒有漣漪，只有舒坦，她方才漸漸回神，鎮定面對跳入心湖的的他。同伴回首喚她快走，但他仍殿後，她於是徬徨茫然僵住一雙細瘦鳥足，跳躍不起。

　　練達如他，到底看穿了她的疑懼，語音輕柔緩慢，似是撫慰受驚的小小綿羊：

    「我只是喜歡看妳走路的樣子──搖曳生姿。」

是如此嗎？

她想像不出自小是媽媽口中的醜小鴨，一顛一簸的搖晃身子，也能是輕盈曼妙的天鵝之姿，尤其是出自爾雅如他的口中。乾枯平扁的身材再不是最痛了，骨感也能是一種美了。但是仍無法自如的由他眼前跨步。自己是怎麼也瞧不見自己的身後，雖然相信他，但猶要保持自我的矜持，在相識的第一日。

　　必是心有一點通的默契，他居然懂得她裏足不前的心情，向幽靜空中拋出一朵笑雲，然後跨步向前，漾著笑意的語音也在空中召喚她：

「我先走好了！」

這是怎樣的示意？要追隨他矯健敏捷的步履，此行一路，願意是躲在他身後的小水鴨。只要濕地一方，恆常的護衛，又何需在意今夜雨濛濛？

　　十七歲的煩惱是，盼望覓尋一臂堅固，可以攬住她的不安，却又畏懼那臂突然鬆手，就再也解不下憾恨滿城，如哀愁的母親。

　　認識他，在過了十八的丹桂飄香時。初開的情竇，彷若綿綿細雨模糊了視線，再也看不見母親的愁苦。第一次與一群同伴尋幽訪勝，原只是解放禁錭多年心靈。學姊說入了窄門，郊遊是必修學分，自然不能錯失任何一場典試，尤其從未有過的經驗，也該嘗試其中況味。

新鮮人諸事新鮮，剛剛揚棄清湯掛麵的髮式，頂著生硬的鬈髮，企圖掩飾所有窒人的拘執，努力勉強自己在男女之間談笑自如。却始終驚心，怕閃失落人笑柄，於是噤若寒蟬棲息自己一方小小天地，隱身許多枝葉之間。側看凡塵紅男綠女嬉戲笑青春，自己却不敢投身而入。唯他，識破她害羞拘謹的本性，笑盈盈近身過來，輕執她骨瘦如柴的腕處，邀約著：

「一起玩千里姻緣一線牽嘛！」

　　姻緣真要紅繩繫住二人足踝嗎？那麼，與他的離散是因著當年那場野遊時，揮手拒絕玩那要兩人纏繞相依的遊戲嗎？果真如此，是自己放了到手的紅絲繩？

或是本就無緣？如果當時不是迷惘，此情又怎會成了追憶。如果彼時能知目後情景，無論如何也不讓那細線自眼前抽回，抵死也要緊緊繫得牢靠。

而那日只是憨傻的疊雙手環抱胸前，不輕易放開那自心底深處頻頻探首的一見鍾情。遠處看他精於遊戲，忽前忽後自然鬆開了，繫住他與另一女同學的絲繩，淺淺吟笑。這若即若離的接觸中充滿機智，他，是值得她崇拜的。信手撩撥飄墜額前的髮絲，一抬首，正迎住他深邃的目光，他溫柔微笑，而她羞得轉身故作欣賞瀑布狀，還得強作鎮定不作聲色的，平撫心頭亂撞的小鹿。啊！青春真箇美妙！他可是看透我尚未浮現的戀？她這般想時，也正深深默禱，他即是宿命中她的情愛。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