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雪姨也是十分覺悟，這個世間不孝後生早就到處都是，何況敏郎也不是她親生的，她還能指望什麼？

    阿雪姨連著生下的兩個兒子硯一和浩二，從小阿雪姨總把兩兄弟打扮成小紳士一般。上身穿著上等布料裁製的白襯衫，短短吊帶褲，衣領還打個紅領結。他們回到鎮上來時，雖是差不多年紀，但我們看他倆像假人，高到膝蓋下的長襪，沒有半點髒污，連腳上的皮鞋都一樣是雪亮的。

    而他兄弟兩人，看我們這些穿著有補丁的衣服，腳上一雙白裏泛黃膠鞋的孩子，老是一副噘嘴皺眉的樣子，彷彿我們是一群染了瘟疫的雞。

    自從阿雪姨的老阿嬤過世之後，阿雪姨還回來過三、兩趟。後來阿雪姨索性將她老母親接去一起住，從此就不曾回來過了。而所有關於阿雪姨的傳說，都是她阿母水源嬸婆回鎮上與親友相會時透露的。

   「唉！阮阿雪欠尪債、欠子債，也都擱欠敏郎的債，實在有夠甘苦啦！」

那回是我考完大學聯考，正輕鬆的時候，所以有很多空閒時間，跟著阿嬤到處去「破豆」。

    在聽到阿雪姨「歹命」的說辭時，一時之間還會意不過來，另一方面心裏也急著想知道更多關於阿雪姨的情形，於是壯膽插話：「嬸婆，阿雪姨仔卡好命呢！住樓仔厝，穿水衫，也擱有……」

    我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阿嬤給堵住了口。

     「囡仔人，知影啥？有耳無嘴。」

      其實我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我有我的看法，但是阿嬤這樣說的時候，我也只好閉嘴，安靜的聽著就是了。

    「阿卻啊，阿雪生兩個都是後生，敢講進忠對伊嘸好，也是嫌伊嘸生查某子？」阿嬤喚著嬸婆名字，說出的也是我心中的疑問。

    「啊！僥倖啊！無彩阮阿雪甘願跟他做小，擱替伊大某飼後生，結果咧……唉！」嬸婆說著說著漸漸哀怨，阿嬤卻是試探著要了解得更深入些。

    「甘會按怎超過？進忠這個刑事人甘敢做歹？嘸嘛也有兩個囡仔，甘嘸看著囡仔的面子？」

    「刑事是袜做歹？某一個娶過一個卡會啦！進忠這個人嘛無伊咧瞻去做歹，不過，交查某是一流的，現在擱交一個，攏嘛去住在第三那……」

    「夭壽哦！進忠這個人怎會按呢天壽骨，敢講硯一、浩二，伊攏嘸要緊？」緊接著嬸婆高昂的語氣之後，阿嬤的語調也是氣憤的，而這語調促使嬸婆彷彿

申訴似的，期望在同鄉親戚的同情裏，將阿雪姨的苦情昭告天下。

    「恁攏不知咧，講甲進忠這個人，實在是乎人怨嘆。這袸罕罕才返去一擺，也嘸拿生活費乎阿雪，阿雪只好底伊厝樓腳開一間書店，度三當。阿雪為著顧

生意，也嘸啥時間教子，那兩個囡仔煞來學歹，真僥倖哪！」

    「哪會變成這款？進忠煞嘸想著自己的子？」阿嬤在鎮裏看到的都是負責任的男人，所以非常不能理解那個陳進忠的行為。

   「子？什麼子？敏郎啊不是嘛推乎阿雪？伊哪有咧看重後生，伊卡自由卡好啦！」嬸婆的語氣漸成無奈，然後又一邊嘆氣的為阿雪姨叫屈。

   「唉，這是阿雪歹命啦！誰人叫伊乎進忠拐去，堅持要嫁伊，唉！」

   「唉，阿雪嘛是有影歹命，這查某人攏是欠著查晡人的債。」阿嬤也跟著唉聲嘆氣，連宿命的觀念都出來了。

    很奇怪，從那時起，我也開始同情著阿雪姨，另一方面，我又十分佩服阿雪姨的甘願為夫為子受折磨，她卻又不曾吐露半點苦水。倒是鎮上有些阿雪姨的親戚，如果去到台北，順道去看看阿雪姨，回到鎮上時，總會敘述他們見到阿雪姨的種種。我聽得出來，他們敘述時的憤怒不平。

    但是大夥兒的不滿，就好像看著電視劇時，恨得牙癢癢的，指著電視機罵，卻也無法阻止電視劇的演出一樣。

    阿雪姨仍然是人家的細姨，她並沒有像敏郎的媽一走了之。曾經的風光，並沒有吞噬阿雪姨挑戰生活的能力。一個女人靠著一家小說出租店，養活自己和

三個孩子。敏郎讀完專校就去服役，與這個真心疼愛他的二螞，就漸漸疏遠了。

    聽說敏郎退伍後，阿雪姨還幫他娶了媳婦，可是從此卻是橋歸橋，路歸路的少有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