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霞記得爸爸忒會做肉丸子，早上上市場買回五花肉和醬瓜，爸爸就在砧板上將肉和醬瓜和著一起剁個細碎，攪拌均勻後用他左手虎口捏出一粒粒小肉丸子，然後放進小鍋子加了醬油和水，就這麼燒出爸爸特製的肉丸子。爸爸會做的菜豈只肉丸子，爸爸自製的魚鬆才真是人間美味，在不加油的鍋子下仔細制著火侯，小心翼翼以小火隔鍋加溫，鍋子裡是一鏟一鏟壓碎了魚身，再慢慢磨出細緻魚鬆，過程裡還得細細挑去魚刺，若不是爸爸有著絕頂的耐心，哪有餐桌上好吃又下飯的魚鬆？

爸爸顧了一家人的胃，可也沒忘記餵養孩子精神食糧。

爸爸自己喜歡寫字，也喜歡教孩子臨帖寫字，可是一家子裡只有秀霞是樂意爸爸教寫字，爸爸向來隨哥哥姊姊自做決定，他們不想跟他學，爸爸也絕不強逼。秀霞記得爸爸教她習字用的是柳公權的「玄秘塔」，她問爸爸為什麼不是臨王羲之的帖，爸爸回答她：「柳公權學過王羲之、歐陽詢和顏真卿，臨了他的帖，等於吸收幾家的精華，不好嗎？」

好，當然好，秀霞相信爸爸。

爸爸還說：「妳長得瘦，柳公權的字適合妳。」

秀霞當時還上上下下打量了爸爸好一會，她想柳公權一定也和爸爸一樣身形高瘦。

爸爸很善於利用物資，平常他會整理看過的舊報紙，這些舊報紙就是練字最好紙張。爸爸先在家裡唯一一張餐桌兼書桌的桌面上攤開舊報紙，教她怎麼磨出恰到好處的墨汁，也教了她如何醒筆，更重要的是爸爸親自示範練字基礎的永字。

「妳看好，這永字八法是練字基本，側、勒、努、趯、策、掠、啄、磔，每一筆、每一劃，妳都要記住，好好練。」

秀霞歪著一顆小腦袋，看爸爸在報紙上揮毫，大大的永字，爸爸一個寫過一個，然後要她也在報紙上練習。剛開始秀霞連毛筆都握不好，不比冰棒棍握在手裡那樣牢靠。

「爸，很難呢！」

「慢慢就順手了，柳公權說過『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

「什麼？」秀霞不太明白。

「妳只要記得寫字心要正，做人嘛心也要正，這樣字一定寫得好。」

爸爸這樣說，秀霞似懂非懂，心正不正怎麼看出來？自己又怎麼知道心正了沒？她想爸爸的意思大概就是要她認真練，秀霞果然卯起來死命的練，放假在家的時候，沒事就大張旗鼓，拿來一堆舊報紙，煞有其事的又醒筆又磨墨，然後默不作聲的寫過一張又一張。哥哥姊姊走過她身旁，多半是不發一語癟嘴不屑，要不就是翻翻桌上那本很具歷史的字帖酸她一頓，「寫這什麼？玄秘塔，像嗎？」

哥哥姊姊這樣損她的時候，秀霞感到好委屈，可她又不敢回嘴，她想起哥哥把她堵在巷子口，牛鈴大的眼珠子瞪著她，從緊咬的牙縫迸出看不見的利刃。

「妳老是和爸爸去樹仔腳做什麼？爸爸賒米給別人，他有想過米錢誰在付的嗎？」

秀霞想為爸爸說些話，但哥哥龐大得像怒吼的獅子，她害怕得縮成一團，張了嘴喉嚨卻吐不出聲音，而她又沒能力滾出哥哥的視線，只能由著哥哥拎著她訓話。姊姊雖不致當街給她難堪，但晚上睡覺時，同一間通舖的姊姊會把她擠到牆邊，再從鼻孔對著她出氣，「哼，一天到晚只知道跟爸爸坐三輪車到處去散財，我和媽媽賺錢很辛苦，妳知道嗎？」

知道，秀霞比誰都知道媽媽和姊姊的辛苦，可是她也知道爸爸是大好人，爸爸不是散財，他賒米是在幫助李伯伯。

媽媽省吃儉用又跟會又存錢，打算買下租屋後面的小平房，屋主是秀霞學校的林老師，媽媽要她到學校時把裝了錢和印章的信封交給林老師，秀霞偷偷瞄過了信封裡的紙條，媽媽寫了「林老師，實在不好意思，這個月沒標到會，還缺尾款的兩萬塊錢，只能先付三千，請林老師多多包涵。」

聽媽媽說林老師的房子要賣十萬三千元，好大一筆數目，為了擁有自己的天和地，媽媽和姊姊辛辛苦苦存錢，秀霞完全清楚，但是這和她喜歡爸爸應該不衝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