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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夢裡來
2011/09/13 15:29:43瀏覽786|回應0|推薦44

我在海港城市搭乘公車時,心底總也迴盪一個聲音,有多久,不曾在我成長的城市,悠閒的在公車站牌下等候公車?然後上了公車,一站望過一站,一條馬路奔馳過一條馬路,只為了去聽個演講,看一場電影。又有多久,不曾仔細審視母親銀光閃閃的白髮,刻劃歲月痕印的容顏?然後挽著母親,一步一步走著,一條街道跨過一條街道,靜靜聆聽母親話說從前,臨街瀏覽文化城的風雅。

來來去去,彷彿唱著「匆匆」那首歌,時光匆匆,行色匆匆。

因為設籍南台灣,回母親的家,便不再是日日的尋常事了。然而,我是戀著最初孕育我的城市,直戀到夢裡去了。

總會在夢裡,遇見童年的自己,安適自在的在純樸的城市裡穿梭,不需擔憂誘拐,也毋需害怕歹徒。一切是那麼的和平有秩序,讓人寬心。

我所戀夢的這座城市,記憶裡是優雅的攤著一張大大的棋盤,有條不紊的指引著它的子民,好生跨著步伐,因為人生之路大意不得。走在整齊街道上的人們,也就自然意識到自己彷如棋局中的棋子,進退攻守,都需以智慧判斷。其實,每座城市皆有它獨特的象徵,而我現在居住的城市,所要陶養的是如海一般的雅量,兼容並蓄。

仍然是柳川夾岸的木造河上屋,在我夢裡褪色成水墨畫中遙遠的小屋,縹縹緲緲。我六歲以前的生活,早已成了細緻的一幅畫,只堪遠遠回望,遠遠回望河濱那巍峨輝煌的樂舞台戲院,和柳川沿岸的低矮木屋,相互凝視成人生的戲劇。戲院裡日日都上演著悲喜劇,現實的人生,也如銀幕上戲劇一般明明滅滅的過著。經濟寬裕的人家,才能購票進樂舞台看戲;尋常家庭的老人,只好將就下午時段中聲廣播電台即時演出的歌仔戲,這還比透過銀幕看戲來得貼近生活。

許多歌仔戲迷吃過午飯,早早安坐在台下的板凳,夏天搖著扇子,冬天拉高領子,就為了享受最真實且免費的休閒娛樂。我那時才小學二年級,學校半天的課程,中午回家吃過午餐後,也跟著長者腳步追尋地方戲曲的趣味。請不要問我,懂得多少劇中要傳達的忠孝節義,我純然只是在演出者抑揚頓挫的唱腔裡,陶然我無聊的午後罷了。若真有從其中學習到什麼,那便是我也會哼哼唱唱幾句,在自己上下學踽踽獨行時,分扮多種角色,一路唱將而去,巧妙度過孤單的路程。

生性惜緣戀舊的我,不論家搬到何處,都向媽媽要求不轉學,再遠都願徒步走去。我所就讀的學校是中華國小,遠在中華路近五權路那頭,過境農改場那年,每日起早出了安龍南巷,從民生路左轉中華路,一路愉快上學去,走完整整一條中華路,也耗費了一個小時左右。我蹉跎了光陰嗎?不,中華路日夜不同的生態,讓我有機會在上下學途中細細觀察。那年我僅九歲,因為近距離的貼近中華路,我的生命因而累積了許多啟發。

華燈初上後熱鬧非凡的中華路夜市,名聞遐邇,蒞臨台中的遊客,不去目睹她妖嬈風姿,似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台中。而我在冬日回家的路途中,經常從只是近黃昏,追逐到月兒升空,再到繁星點點,才將墨黑的夜色關在門外,入了家門。見識到夜晚的中華路,應是多人的記憶,然而,也少有人能如我一般,輕撫清晨中華路的臉龐。我極是幸運,日日見她卸盡裝扮,素顏猶是夢裡酣睡的姿態,那感覺是清麗是素樸是尋常生活,我愛早晨這樣寧靜的中華路。後來,落籍港都後,倒是發現如是的清新,在清晨的幾條街道上。

人生在四季更迭後,一歲過了一歲。搬家,也趕上這樣的變化。小四那年暑假,我們又搬了一次家。這次是搬到中國醫藥學院(現在的中國醫藥大學)後側的賴厝里,這一轉變,我變成反向要從連接五權路的中華路這頭去上學了。

人生,有時奇異得教人驚嘆。

我這顆棋子,在我的生命中慢慢移步,究竟曾否跨過楚河攀越漢界,誰又得知?但是從朝氣蓬勃的農改場,再到醫藥學院,甚至學院外側不遠處幽邈的墳地,不論是生長是衰亡,皆是人生必經的歷程。

搬家至這處後,上學必要經過中國醫藥學院,有時我是穿過大學校園,有時是沿著大學圍牆外兩三米寬的小徑。新世代的孩子可能不知,現今的中正公園,原是一處示範公墓。僅僅一條小路,架開了生離死別;僅僅兩三米寬,便是學習醫病救人的殿堂(當年還未有附設醫院),和歸於塵土的寧靜。

小五小六那兩年慣常在該處穿梭,心下無有恐懼,只有敬謹。尤其冬日早晨天色濛濛灰,腳下一片黃土(當年的小徑未鋪柏油),只覺是天地渾沌未開的氣象,我正趕上了生命的茁壯。若是細雨紛飛時候,雨絲飄落雜草叢生的公墓,也別是一番肅穆靜謐景象。天地給人的考驗,倒不是埋骨土丘下的先靈,而是足下的飛揚塵土或泥濘不堪,怎麼樣都得小心謹慎。若是選擇走在中醫校園裡,則是在微風徐徐吹拂下,陶然忘我的朝四方瀏覽後,再自我期勉「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了。走過大學校園,上大學便是個夢了。然而學習是按部就班的,我總得一級一級來呀!

即使是大學,也選擇不離她懷抱的學校就讀。復興路上的校園,雖然只有區區三甲多,但我便是愛她溫馨如家園。單純只有女生的學校(當年靜宜尚未遷校,也還未開放招收男生),讓人自在無憂,且各系同學均如同胞姐妹般和樂共處。校舍多是仿古歐式建築,穿梭其間,默然間如領受西方先哲遺教,若再加上中文系的課程,古聖先賢齊來陶養,漸漸便塑化成典雅之人。許多學生喜歡上課教室安排在A棟樓,因為A棟樓緊臨一座小水池,池邊栽植了柳樹,每當春日東風揚亂細細綠柳時,便也引得青春正盛的女子,心思由窗扇飛出,人人飄入綺思夢幻世界。

歲月推著人不斷往前走,輾過的痕跡,不會再回到眼前來。

那年離開時,宜園依舊明亮動人,水湳機場轟隆隆的飛機起降聲猶在耳畔,而中醫學院也還是小時候的大城堡。只如今,宜園的亮麗早在怪手下盡化灰煙,水湳機場也吹上了熄燈號,中醫學院旁更沒有那讓人愁腸萬結的小徑,沒有墓園的哀悽安詳。

然而為什麼,經常縈繞在我夢境的,仍然是這座城市。柳川下滌衣的婦人,大排長龍的樂舞台,和有農田牧場引我流連的農改場,常是靜默的鋪陳我的夢境。

是不是思念母親的家是本然的情緒?是不是因為戀她最深,所以難以忘懷?

那麼,就讓它時時回到我的夢裡來,當我在港都的時候。

----2005112台灣時報副刊----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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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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