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形容二姊行銷手法好口條佳面帶笑容親切有禮，因此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銷，我那時（其實直到後來）對二姊神級銷售能力無比佩服。新民商職提供幾次考場運作，二姊便上場做幾次小小麵包銷售員，三姊是瞻前顧後隨時搭個手的小幫手，但幫的時候少，看傻了的時候多。三姊說二姊真厲害，那麼多人齊來，誰要什麼麵包她都不會搞混，該收多少找多少也很「頂真」，一張嘴舌燦蓮花，真是作生意的料，換作我們怕會壞了母親的安排。其實這勿寧說知女莫若母，哪個孩子有什麼潛能，能做什麼事，該如何適時給予機會培植，母親心裡自然有數。幾場試煉競技場練就二姊商業敏感度及「好膽」，銷售力及「遠見」佳，「營利」對補貼家用不無小補。潛能也得有合宜時期與場域，才能實際上陣磨練提升。小小年紀時或許難免時有怨言，不外乎就「我都要去工作賺錢，你們就可以在家玩？」二姊都不知我可羨慕她了，不說當年老想跟她去新民商職賣麵包，就是後來也常讚嘆她的經營策略與手法。

我們其他三個女生沒有如二姊一樣的歷練過程，難道是失了栽培嗎？不，絕不能如此粗略看待，真的只能說人各有命，即使同胞姊妹各有各人命定之路，而母親一手拉拔長大的孩子，判斷自然不會失誤。近金龍街土角厝的日子肯定過得不寬裕，但當時那兒是市郊，比起民族路老宅周邊的街景寬闊數倍，心在不知不覺中敞開許多，雖然仍會不時想起來處的柳川畔民族路，但也漸漸融入此地生活並樂在其中。

彼時弟弟不滿三歲，白天大姊照顧，晚上母親下班接手，大姊則去臺中商校（今之臺中科技大學）念夜校。即便生活拮据，用度常有不足，母親靈巧發揮善加利用早作準備的持家最高指導原則，美濃瓜、黃瓜盛產時多買一些曝曬成乾能久放。除了食材，母親也釀酒，生活中小酌增添情趣母親也樂見。那一年母親釀了葡萄酒，酒釀成後濾過裝瓶，醇香葡萄酒分作每個日子的調劑精靈。

某日，母親晚餐後幫弟弟洗澡，澡盆裡的弟弟一反日常拍水玩水潑水呵呵笑的模樣，反是整個人如消了氣的皮球軟綿綿的任由母親挪過來移過去，叫他拍他沒反應，母親十分焦急，只想著「這孩子到底怎麼了？」可那時大姊已去學校不在家，沒人能解答母親的疑問，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九點多大姊下課回來，母親追問白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這才整理出結論。弟弟不是生病，他是下午自己掀開釀葡萄酒的大甕，抓著裡面的葡萄酒渣吃，那是醉了。這個發現教母親哭笑不得，倒也為稍嫌苦悶的日子添加了一點緊張氣氛，以及解除後的大放鬆，母親後來若再重述都是趣味看待了，可不是嗎？生活的有趣的無價的體驗，都在那簡陋土角厝裡發生。

不知怎的，對那樣的年代我一直深深懷念，某種程度我和父親當時一樣，是「今之古人」吧！那是「反求諸己」的時代，盡自己本份做自己該做的事不多要求。現代人開口講權益，凡事先衡量損了自己多少，美其名為公平正義，真是這樣嗎？我特別記得早年沒有颱風假這種「時髦」名詞，一般而言學生照樣上課，上班的人依舊堅守崗位，除非風雨真大到臨界點，政府才會即時透過電臺廣播告知停課，或家長到校接回孩子，或孩子自行回家，既未剝奪學生受教權，也沒在學生心裡養出一隻怕風怕雨盼停課的小怪獸。近年來每每颱風即將來襲時，各縣市政府放了颱風假的結果是廣大群眾欣喜平白多了一天假期，看電影逛街去。

二○二○年共有一百一十五天假（勞工一百一十六天），假日已經超乎一年的三分之一了，剩下的天數用在學習知識、發展經濟，會不會單薄了點？什麼時候社會走到這樣的型態？把握每一天似是遙遠的口號，勤勉已是很難再現的社會氛圍。失去的又何止這個優良品格？

W，妳或許認為我冬烘、偏頗，我承認。但那時路上走著，再窄仄的泥路小徑，都不需擔心受怕迎面走來的人會否臨時起意襲將過來。那是懂得自律的社會，人人自我尊重自我要求，所有不公平說穿了是自己選擇之下的產物，一如我父母選擇順應阿祖的要求，房產登記阿舅名下，以致受到驅逐對待。母親對於這結果曾經心生怨懟，偶爾叨唸幾句，父親卻是從未提起，當年稚齡的弟弟恐怕對搬離民族路老宅的始末，直到現在還朦朦朧朧吧！

那樣的年歲，父母教給我好觀念，人生不是是非題，但自己不能沒有是非觀。人生的選擇項目，在在考驗一個人的智慧，當然凡人都極易「感情用事」（如我父母），設若既以「情」為先導做下選擇，日後生出何種果實自己得要「照單全收」，這是對自己負責對他人負責（即便那個人你已不屑）。

「仰不愧於天，俯不祚於地」是做人基本款，現如今幾人奉為圭臬？人生一途悠悠數十載，親人朋友同事或有意見相左時，謹以「無法事事盡如人意，但求問心無愧。」自我安慰即可。

問心無愧，好美的字眼，敬我父。

鄉愁在柳川古道－金石堂 文學 (kingstone.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