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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4 08:32:26瀏覽1024|回應0|推薦47 | |
快樂小宅屋前有一小塊空地,需先推開一扇竹籬矮門,踩踏過空地才銜接上民族路,路上行人不多,多半悠閒不匆忙。偶爾駛在民族路上的牛車,特別吸引小小年紀的我的目光,我看牛車、牛和牛屎,趣味滿滿。民族路往南行,到了與三民路相交的十字路口,三輪車一部部排列整齊,等著乘客招呼。一年年過去,我們民族路小宅對街亮起一盞盞霓虹燈,和一塊塊刺目的酒家「看板」,此後在許多人眼皮下明明滅滅了數年。 那樣的世情,二十一世紀出生的孩子必然無法理解,七年級生的妳可能也得傷神揣度,否則極易將之視為天方夜譚。 但那畢竟是真實人生,當時的市街沒有呼嘯而過的汽車,就連摩托車也還是極端小眾,是牛車還能招搖過市的年代,腳踏車大約家家都有,而且車後還得掛上腳踏車牌,同時得繳納腳踏車牌照稅。若因經濟考量,那麼,雙足便是最佳交通工具,一雙腳足可踏遍千山萬水,無論人生是否快意。 那時節,我喜歡從民族柳橋下望柳川人生。 婦女們以這條川水滌洗衣物,洗菜洗鍋碗瓢盆也無不可,夏日炎炎還會就著亮光清洗小小孩,然後水聲談話聲笑聲哭聲雜揉成真實生活,誰悲誰喜誰憂誰樂又如何,還不是一個迴轉,就又各起了一個調,總之生活仍然繼續著,以柳川水就著生活的人家,依然在臨川搭建的吊腳樓裡演繹人生。看進我眼裡,單是一個美字。 而我大約是在中學那些年忙著學習國英數理,昏頭轉向間遺忘了生命最初所親近的這條河川。一個最主要的因素是搬離了中區,北區西區流轉數年,識得新地景新朋友,悠游於新的生活型態,徒讓柳川流向遙遠天際。 中年之後想起柳川的時候多,想起民族路也多,想我少小無知歲月,想父母自我綁架於對阿祖的孝道裡,可我也想阿祖與我之間微渺的互動。 人事的牽絲纜絆,往往也縛住了一干人等,這又如何說,若不是因緣際會,又有什麼更貼切的說詞? 我識得阿祖時,父母與阿祖同住父親購下的民族路屋宅關係已然定型,父親最初既然慨然做了房屋所有權不登記自己名下的處置,想當然耳的是不會在意這身外之物,可後來父親的抑鬱寡歡,與阿祖的日常整個脫離不了關係。兒時的我朦朦朧朧,直到母親暮年直面阿祖的行事風格,堪堪恍然大悟,原來父親被阿祖的舌尖嘴利箝住,一輩子翻不了身。 這是怎樣的愛怨情仇? 父親和阿祖過去生曾有過什麼因緣,今生因為母親之故兩相尋來,到底是償了債還是復了仇? 直到我們搬離了民族路,父親已然習慣落寞,一粒柑仔糖一冊書一杯酒伴他晨昏,不知父親是否無以解憂,唯賴杜康。那時我總感覺父親生錯了時代,他不應是二十世紀生活在臺灣的人。我常想,如若父親生在唐宋,甚至更早的朝代,或許快意! 還住在民族路時,我記憶裡的父親外出返家歸來,脫下鞋襪就把腳抬進水槽就著水龍頭洗腳的影像,父親仔細洗著每一隻腳趾間的縫隙,容不下一絲絲藏汙納垢,可明明是愛乾淨的人,卻曾因貪杯多飲醉臥路旁惹得一身沙土,這是怎樣的內在衝突啊!另一個鮮明印象是,牆上大掛鐘的鐘擺不動了,喊上父親,父親會拿張椅子站上去,掀開掛鐘玻璃門,然後拿起放在鐘擺下的一個扭頭,身體傾向前去將發條扭緊,再調好時針分針並撥弄一下大鐘擺,時鐘便又動了起來。 父親彷彿是能夠左右時間的人。 小小的我總仰著頭盯著那只占了大半牆面的大掛鐘,聽著時間答答答的往前行。時間的挪移聽得出來嗎?在那時我並不明白,年紀太小了,常常面對的是空曠安靜的屋子。父親母親工作去了,姊姊上學了,阿祖廚下忙著,弟弟榻榻米上睡著,我坐在竹籬門外大石頭上,看著偶爾路過的牛車,百無聊賴畫著腳邊泥沙。 我想過什麼嗎?那小小年紀裡我曾坐在大石頭上想什麼?又或是我有過什麼夢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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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