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便愛雨，莫名的。

夜原已沁涼，忽然落下了雨，點點更添涼意。若是夏夜，很快便熨平了自日間起便燥熱的心。

就著窗，不作他想，只是聽雨，也生一種情趣。

我於是想起蔣捷的詞，「少年聽雨歌樓中，紅燭昏羅帳。」多少浪漫花月正春風啊！同是蔣姓的蔣坦與其妻秋芙的戲題芭蕉，不也因雨而生趣味？我的青春華年裡卻是因了過多堅持，而讓他在我的傘外淋了雨。

歉疚啊，在我成了他的妻之後。

而我依然戀著雨，年復一年。

兒子落地在青梅成熟的雨季，月子裡他的夜啼，可是白晝過多的雨滴？這樣季節出生的孩子，倒還不討厭下雨。女兒生在最是橙紅橘綠時，我忒愛的乾爽秋季，女兒卻是自小便愛上雨。方才學會行走，她就愛推開紗窗，伸出細嫩小手，和雨絲做親密接觸。

女兒的愛雨成癡還有一樁，她有一套阿姨送的粉紅色雨鞋和雨衣，天天巴望著下雨。可她一天天長大，眼看就要穿不下那漂亮雨衣，只好就算天才飄雨幾滴，也讓她穿著繞住家巷弄一圈愜愜意。

如此喜愛雨的孩子，當然要教給他們一闋關於雨的詞。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唐‧張志和‧漁歌子）

孩子也同我一般，喜愛輕快的旋律，隨著錄音帶一遍遍唱著。孩子都明白，變天時，媽媽早幫他們準備好雨具，他們只須好好使用，儘管穿梭風裡雨裡，其他不需憂慮。

孩子幼時，許多次帶著他們出門，碰巧遇上下雨，不論是公路大客車，或是鐵道上飛馳的火車，又或者是爸爸的小汽車，孩子也如我，傻傻望雨癡迷。他們或是貼著車窗和雨姑娘對話，或是以指頭和玻璃另一方的雨滴玩遊戲，忘情的時候，從低低淺笑到開懷大笑，總教我陶然在他們的天真裡。

孩子們玩著，我知道他們是快樂的，且讓他們在自己的童話國度裡成長，我且靜心為他們看著前路。卻見低低的雲與我對看，思想起來，莫非這便是前人詞裡寫的「壯年廳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那時節我所有心緒都在生活，都在孩子，聽雨，只是聽雨。

但我知道雨來時，未必人人都如我一般，情願靜靜聆賞。

他們或是惱怒雨的致令不便；或是排斥雨聲的滴瀝嘈雜；甚或抗拒雨的擅闖生活，或許偶然某一天，我也會這樣。然而縱是不悅，雨仍是點滴任它，一逕的落著。

那麼，要如何？

枕到三更不能成眠？還是雨聲滴瀝，自己也冷冷無情緒？或是更有其他的不快？

不須啊，就視作「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不也可以？真能如此，可能是歲月又更迭，已然「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的年紀！

2011/0//20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