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褓抱時期，我以唐詩當搖籃曲，久而久之，小寶寶聽到我吟唱，或是播放的錄音帶，很快就安靜下來，沉沉聽著詩句，偶爾舞動細嫩小手，或雙唇掀合蠕動，那神情是陶然的、是愉悅的，是融入詩情的。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悽悽滿別情。」

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是我常唱的床榻安眠詩之一。

偶然某一天，我發現只要「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一出口，孩子的眼皮自然就一分一分往下闔，彷彿清楚生命是幾經休養生息而慢慢壯碩。

那時我純然只是想給孩子詩情生活，純然只是想著「嬰兒嚶嚶睏，一暝大一寸」是我最美的少婦生活，孩子成年後離家的事，將在遙遠以後。（賦得古原草送別）一詩，是白居易十六歲的應考作品，而我，只專意養育我的孩子，任時光由指間流逝，孩子要長到弱冠，還要在歲月幾多更迭之後。

（賦得古原草送別）一詩的前半首，描寫古原上長滿的茂盛青草，縱是無名野火也燒它不盡，當春風再次吹起時，又將是一次由枯轉榮的景況。自然界的植物，即便只是小草，也因時因地因合適條件而生生不息。

我的孩子從聽媽媽吟唱唐詩餵養，到自己喃喃學語再到會背誦，已然經歷爬坐翻身站立到學步，生命的韌度更在這之間日漸強化，生命的質地也這之間展現光亮。

不算短的歲月，我別無所求，只在教養一個懂得珍重自己，並且學會關懷別人的個體。一路走來，孩子的善良貼心讓我倍感欣慰。

孩子漸長，偶爾我們母子還是會一起吟唱（賦得古原草送別）。此詩後半段寫著陽光下芳草蔓生，甚至漫過古道，並與業已荒蕪之城接壁。在古原上為遠行之人送別，茂盛之草有如滿懷離別情緒。

後來我慢慢預見，將來我母子必也有如此相送情節，與其屆時胸懷是「悽悽滿別情」，不如早做心理準備，不讓空巢礙了兩代手腳。

終至孩子負笈北上，正是離家四百公里，一年幾次的南返，逐漸印驗（賦得古原草送別）一詩意境。看著孩子年年成長，經由學校與社會的春風化雨，如今兩個孩子各在自己工作崗位上奉獻他們的力量。我相信他們將會努力盡小我為大我、注小愛於大愛，而這便是作為一個母親的我所期許的。

2011/6/11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