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小時我拍哄他們入睡的搖籃曲，便是我會哼唱的唐詩宋詞。

有一陣子非常喜愛張先的天仙子。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悠悠空記省。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每每哼過一遍又一遍，孩子早已入了睡，我還兀自唱得歡喜。詞意雖有淡淡愁緒，可是隨著<詩詞吟唱錄音帶>吟唱，因為譜曲者譜出了輕快旋律，而把原有的愁思稀釋到更微弱。我唱著只想到，時光流轉一刻不停，即使孩子已在午後眠夢中，休憩之後，孩子又會睜開晶亮眼睛探索這個世界，他們會一天天長大，在許多次春來春去後，孩子會昂首闊步去追尋他們的夢，然後把滿是甜蜜的回憶留給我。

那時孩子還年幼，我的思緒卻已在遙遠處，但我不憂傷，我知道雛鳥長大後必然要天空翱翔，我所能擁有的是，和他相處的此時此刻，何不善加珍重呢？

應該是這樣的心念左右了我，我才會在孩子已闔眼睡著還不停止哼唱。其實有部分原因是，每當哼到「午醉醒來」這句，便起了一個遐想，究竟詞人寫詞當時的靈思為何，怎用了這個「醉」字，而我竟是唱著唱著莫名的就愛上這個「午醉」。

那時孩子尚在褓抱，午後的時光是母子休憩時間，懷抱孩子哼著這闋詞之初，孩子總是張著一雙眼，那對黑而亮的眸子，從晶瑩散放光芒，定定凝望著媽媽，到陶然在媽媽的歌聲裡，漸漸的，翳翳含光的瞳仁盈滿飽足的愛，似在微笑，之後，小小薄薄透明如蟬翼的眼皮，一分分往下掩，不時還會強要撐起一道縫，我看著不禁笑了，孩子是醉了嗎？醉在媽媽的懷裡，還是醉在媽媽的歌聲裡？

而我這個搖哄孩子的媽媽，其實也醉了，醉在和孩子共享寧靜午後的幸福時光，醉在孩子純淨、天真、自然的反應裡。 

2011/04/18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