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母親家比往常多待了一天，一方面是母親年歲已高，能夠陪伴她的日子不可能再有如她年紀這麼多。另一方面也是自己近日身體不適，想想來去舟車勞頓，乾脆就多留下一天吧。即使我只是做我自己的事、看我想看的書，對母親而言，有個人同在屋子裡，就有一分滿足。

天氣雖是一般熱，但是和位在北回歸線以南的港都相比，台中到底是溫和了一些，或許是回到母親家，心裡有份自然輕鬆的感覺，遂不覺得烈日之為烈了。

和母親坐在藤椅上翻看舊時照片，聽她說遙遠古早的故事，每張照片上的人物，母親都知之甚詳。某某人是某某人的誰誰誰，某某人如今在哪裡，又某某人已往生極樂世界，母親都細數家珍似的滔滔說著。我詫異母親記性之好，竟是連弟弟五、六歲玩伴的名字都記得。

我看著父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各自瘦削的面容上各有掩不住的憂鬱氣質，是怎樣的人生課題拉繫著他們？父親早已辭別浮浮盪盪的人生，是他早一步脫離苦境？還是他因此也少了後來許多年可以含飴弄孫的趣味？

母親說年來她體力漸衰之事，我聽在耳裡，想在心裡，卻無法為她力挽狂瀾，而母親與我也都體認到這是必然的現象，所以也很快地以正面想法看待將有一日的生命盡頭。

不論那是幾年之後才會面對，從這時起就在心裡慢慢準備接受，談話因此無有禁忌，心情因此豁達，我跟母親說，這些古老照片妳可要註明將要留給我唷，不然到時姊妹會搶成一團，母親聽了哈哈大笑，並說又不是拍攝姊姊們的照片，她們不會想要的。而我則是對照片之後的故事動心，恐怕將來得和姊姊們分割這些珍寶，是以拿著筆鬧著母親撒嬌，非要她註記照片是要留給我。

母親一直呵呵笑著，似是喜愛她的「小」女兒這般逗著她玩。註記過相本，看到母親滿是皺紋的臉，飄出一朵一朵笑雲，想著讓她多笑幾回，我再跟母親說。

「空閒時妳可要在每個櫃子、盒子註明喔！」

「註明什麼？」

「看是要留給誰，免得到時候大家都吵著要同一個東西。」

「那些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有什麼好吵的？」

「怎不貴重？古董呢！」

「古董？我最古董啦，哈哈……」

說自己是古董的母親宏亮的笑聲充滿整個屋子，載著笑聲的雲也飛向窗外的天空，應該將這畫面拍下來呢。

2007/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