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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成長/不曾觸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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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成長/不曾觸碰的心
2016-09-13 08:46 聯合報 瑜亮(桃園市)

最近,常想起奶奶,次數太過頻繁,睡夢中想,恍神之際想,此刻坐在電腦前敲打鍵盤,也在想。是不是冥冥之中,奶奶在暗示不孝的我甚少回去上香了?但是,會嗎?

比起隨和愛笑的外婆,我和奶奶一點也不親,甚至對她有些怨懟。談起她就想到母親的淚,想起堅強的母親在好友的陪伴下低訴委屈,哽咽吐露翁姑不喜歡自己的孩子,而孝字當頭的父親只是沉默接受。在那避免孩子聽見的壓抑聲中,一句句的陳訴像鈍刀,刻在我的心頭,無法致命卻痛苦凌虐。

十歲的我一面偷聽,一面默默地想:沒關係啊,爺爺奶奶不疼,我有母親疼就好。

父母是自由戀愛結婚的,母親僅有國小學歷,與其他經婆婆精挑細選的妯娌相較,學歷低多了,也注定她人微言輕的命運。

我至今仍不懂,在嚴寒的冬天,奶奶為何要放任洗衣機孤傲地立在牆邊,也不願讓母親使用。母親只能手洗包含小叔、小姑一家的所有衣物,大至厚外套,小至貼身衣物;即使手凍到發紫、變紅,然後龜裂,翌日為了家務,仍得將傷痕累累的雙手浸入刺骨的肥皂水中。

新傷疊舊傷,如此反覆操練,直到雙手布滿厚厚的繭,直到嬌滴滴的新婦終於能獨當一面處理家務為止。諷刺的是,也只能處理家務而已,家中大權仍把持在精明的奶奶手中,母親的地位卑微不變,忙碌張羅一家大小的餐飯,卻總得等翁姑用完、滿足嗷嗷待哺的孩子們後,才得以在殘羹中草草扒飯。

這些情景我都看在眼底,我是長孫女,可惜長得太像母親,又有先天的斜視,所以並不討爺爺奶奶的歡心。聽父親說,我一歲時就帶著厚厚的矯正眼鏡,那時的我連頭上的一根小夾子都會扯掉,唯獨那副眼鏡不曾拿下;也許這雙異樣的眼,就是用來看別人看不見的委屈吧。

我一直以為,只有母親是苦的,直到嫁人後,聽到婆婆的新婦史,讓我不禁為那時的台灣母親們掬一把同情淚。母親們的雙手布滿的哪只是厚繭?是一部部油麻菜子命的血淚史啊!她們的身材雖然柔弱,但為了整個家族,心靈卻強悍如斯。命運的操弄、家務的繁重不曾壓垮她們,她們只偶爾打開一個小小的缺口,讓心中的苦得以溢出;而滿腹的辛酸,卻封在甕中,靜靜待時間發酵,成為甜中帶酸,酸中帶甜的豁達人生觀。

也許我從沒真正了解過這群台灣母親的堅毅,沒有真正了解過奶奶。年紀愈長,對她的怨懟也漸漸改觀,最近常想起,在我幼年時,奶奶曾拿著《三字經》對我說「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的道理;午睡時,她用細小的聲音唱著梅花調哄我和妹妹入睡。想起大學時曾為了作業訪談奶奶,她說自己幼年想讀書卻沒錢讀,日本老師還到家中苦勸,最終仍因家務無人分擔作罷;還有爺爺隨日本軍隊打仗,她在家中一聽見飛機聲就要跑出去確認的焦灼等待。

也想起她失智臥床後,有回看見日曆上的圖案,喃喃地說:「尚青ㄟ蝦,怎麼沒人呷?」和伸手去抓卻抓不到的窘態。旁人都發出訕笑,包括我,但不知為什麼,我笑著笑著卻躲進廁所哭了。那一年,我的長子一歲。更想起奶奶出殯當天,姑表妹聲淚俱下念著對奶奶的憶念文時,我的無動於衷。

也許遲至今日,我才終於能懂那個時代塑造出來的女性,如今我想對奶奶說:「對不起,我沒來得及成熟,懂得珍惜天倫之情。」以及最重要的一句話:「謝謝妳,肯等我七年的時間。」今年,妳的外長孫十歲了,而我會領著孩子們,手拿三炷清香,真心意誠地向妳祝禱。
(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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