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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3 16:45:55瀏覽453|回應0|推薦0 | |
三人折騰半日,俱都累了,相互寒喧幾句別來景況,便自小憩。待至申時半,三人分別醒來,單正奇建議晚餐至方峪屋中進用,卻是因下午時分單正奇家中被不速之客大搜,地板猶有血跡未清,凌亂不堪。三人遂帶同小單瑛轉至方峪屋內。方峪將曹所攜來之鱖魚燒了盆蓴菜魚羹,另以屋內所藏風乾豕肉,佐以曹的嘉德坊甜酒,煮了道紹興肴肉。 曹紹祖久居北國,近年來更常在軍旅,飲食素來簡單,此刻得喫故土菜肴,食慾大進,眉開眼笑。讚道:「三弟煮得好菜!我可許久沒喫如此好味道了。哥哥敬你一杯。」舉杯一仰而盡。 方峪回敬道:「大哥謬讚。我這兩年來算得『叔兼母職』…」見單正奇色示意少說,改口道:「也多虧二哥疏懶,不肯下廚,那莫我只好硬著頭皮,洗手作羹湯了!」 單正奇連聲叫道:「怨枉啊!我何時疏懶了?大哥,你且瞧瞧老三這屋內陳掛諸卷字畫,那卷不是出自我手?我這些字畫,雖稱不上價值千金,幾十金也應會有吧!合算合算老三取了我七、八百金呢!老三,我同瑛兒吃你幾頓白食,應不為過罷?」曹、方二人大笑痛飲。單瑛見大人們談得起勁,亦喜恣恣地笑了起來。 方峪嘆道:「當年咱們六個師兄弟中,韓老四的烹調手藝算是最好的。前兩年我到老四府裏作客,他親自下廚燒了道蓴菜魚膾,當真了不起,美味無比!我烹製的蓴菜魚羹相較之下,猶如東施效顰,不足道之至。」 曹紹祖大笑道:「老四家裡殷富、自然少不得手藝高超的廚子——沒想到竟為了老三輕自下廚?」歇笑問道:「老四眼下何處?」 單正奇道:「韓熙載目下在唐國李璟朝裏,已位列卿相…」 曹紹祖長哦了聲,聲中盡透無奈,道:「那便好得很。嗯,老五、老六呢?」 方峪道:「莫子美還在盧山。俞皓小子貪玩、又不願為官,現下浪跡江湖、替人造屋糊口,找他著實不易。」 曹紹祖沈重地點頭,緩緩道:「咱們六兄弟,終需有留在匡盧承繼先師基業。莫子美性情敦謹,最像師父,由他掌理浩氣門,再好不過。俞皓手藝精良,大有魯班遺風,遊戲人間、憑藉技藝營生,也遠比宦海沈浮來得快活。至於韓熙載,一向雄心勃勃、文武雙全﹔李璟得此大才,本當基業隆盛、蒸蒸日上——可是我曾聽聞李璟荒淫無道、親近佞臣。我怕老四強項,不肯與昏君小人低頭,結果受人讒害。老三若能遇上四弟,替我勸他一句:『合則留、不合即去,毋以有為之身壞在小人之手』。」 方峪、單正奇二人聽曹紹祖臧否諸位師弟,本自點頭稱是,待曹述及韓熙載當如何如何,臉上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勉強應道:「是。」 方峪微微啟口,突然又把嘴閉緊。曹紹祖見得分明,問道:「三弟欲言又止,何不說了出來?」 方峪搖頭道:「沒甚麼。我會替你同四弟轉告。」 單正奇替曹、方二人斟滿酒,笑道:「想咱弟兄相離多年,好容易一旦團聚,何必討論俗事?豈不煞風景?瑛兒,來。」 單瑛坐在椅上聽大人述說事情,大感無聊、精神睏頓,突聽得父親叫喚,忙到父親身前。 單正奇將自己酒杯遞給她,道:「瑛兒,跪在曹伯伯身前。待曹伯伯飲完這杯酒,妳便同他磕九個頭,就像大年初一向爺爺牌位磕頭那般。」單瑛「哦」地應了聲,持酒跪在曹紹祖身前。 曹紹祖明白這是單正奇命女兒拜己為義父,心中欣喜難言,接過酒一飲而盡,受了單瑛九個響頭,大笑道:「好!好!好!」眼眶中淚水充盈,強忍不使墮下,心道:「我有了孩兒!我有了孩兒!從今而後,我當把一身文武本事傳予瑛兒…待瑛兒長大,我得替她尋個好婆家、讓她風風光光地完婚…待瑛兒生子…」想著想著,思慮飛到許多年以後。 單正奇道:「瑛兒,從今日起,改稱曹伯伯『義父』。…叫聲『義父』!」 單瑛圓睜一雙俏眼,看著曹紹祖,略有猶豫,囁嚅道:「義父!」她著實不明白如何「曹伯伯」成了「義父」。 這一聲呼喚後,曹紹祖淚水再禁不住,落了下來。 單瑛道:「義父!你怎麼哭了?」 曹紹祖伸臂抱起單瑛,依袖拭淚道:「乖瑛兒,義父是喜極而泣。有妳作孩兒,義父此生再也不孤單了。」放落單瑛道:「瑛兒,回房休憩罷。睏了便去睡著。」 單瑛瞧瞧父親、義父,又看了方叔叔,道:「我能回房睡了麼?」三人一齊點頭,單瑛獨自走向日常居住的小屋去。 曹紹祖心情大悅,午間的陰鬱一掃而空,大呼飲酒;單、方二人見曹紹祖歡喜,便陪著痛飲。他三人酒量平平,才不過第三罈酒,便都醉意醺醺地談起閒話,從當年三人分手後的遭遇一一說起。 先是單正奇述說結婚之後、「相妻教子」的平淡生涯。待說至妻子病逝時,神情略為黯然。 曹紹祖本欲把單妻宇文涓之事問個清楚,話到嘴邊、強自嚥了回去。 接著是方峪自述五、六年間浪蕩江湖、除奸扶弱的武林中事。最末才是曹紹祖說明投入北朝後,替郭威籌畫設謀、攻伐勁敵,終了翦平內亂、克得帝位的經過。 單、方二人聽完曹的故事,沉默一陣,酒卻飲啜了數碗。好一會兒,方峪才道:「大哥,我剛才心裏頗有些話沒能說出來,你想聽麼?」 曹紹祖道:「甚好。」 方峪斜著醉眼,同曹、單二人各看一眼,道:「當年你和二哥為了那邪教妖女反目,我實在大大不以為然。」 單正奇心裏一驚,頻頻同方示意不可多說,方峪卻道:「不成!今日不說了出來,我心裏不痛快。」 曹紹祖沈聲道:「二弟,讓他說。」 方峪道:「當年大哥識得宇文涓在先,二哥識她在後,二哥橫刀奪愛,錯在二哥。」 單正奇面露慚色低下頭來;曹紹祖心頭一緊,連盡三杯酒。 方峪續道:「大師兄痛失所愛,與二哥鬧不愉快,我覺無可厚非,然大哥行為舉措愈益放蕩,連師父親自來勸亦未見效。勞動師尊——大哥不對!」 曹紹祖嗯了聲,神情悔澀。 方峪道:「後來二哥和那妖女失蹤了一陣子,宇文老魔頭上我浩氣門索人,同師尊撕破臉,動武十來回,其間幾回師尊還曾負傷。損傷師尊貴體,你倆同有責任。」見曹、單二人臉透悔意,放小音量道:「但我最不能原諒的是:大哥遠走北國,竟然入了劉知遠手下,幹了許多不仁不義的事。」 曹紹祖森然道:「我如何不仁不義?還請道來!」 方峪道:「你年輕時常自說天下群雄紛擾,唯吳國徐知誥、李异禮賢下士、英武有為,當為天下主,卻如何投在沙陀酋帥劉知遠帳下,為虎作倀、殘壞我漢人江山?——想當年劉知遠入汴梁,縱吏收稅,致使開封城中百姓困頓,無以為生;聽說是你的主意,對麼?」 曹紹祖搖頭道:「劉知遠軍餉不全,入汴梁時本欲縱兵大掠,我讓郭大帥同劉知遠進言,使吏徵富人稅,是安民情定軍心的唯一法門。若非如此,劉知遠一旦餉糧不足、陣前嘩變,又或他縱兵劫掠開封——便是中原喋血、生靈塗炭!」 方峪哼了一聲,道:「無論你用心如何,中原給這麼一攪和,已然是生靈塗炭了!」 曹紹祖情知當初他同郭威進言此法,已是無法中的辦法。劉知遠依法行之,遣軍吏至富戶收稅。無奈開封城早被契丹兵大掠數回、富戶十室九空,空剩些貧苦人家。劉知遠手下軍吏,又是個個貪似豺狼,一找到機會,便上百姓家中勒索,難免壞了百姓生息。然而當年方是開國立朝之初、人心難附,倘使連軍心也拿不住,國家覆亡在即﹔遂只有選擇定下軍心,待日後朝政穩固,再設法安撫百姓。 曹紹祖的作法,原來便是弊病頗多。此下聞方峪之言確為事實,再無話辨駁。 單正奇勸道:「老三,你醉了,別多說話。」 方峪雙眉一軒,道:「酒後吐真言!我這些話,句句發自肺腑。你別打岔,我還沒說完…大哥,我適才責你不仁,現在要責你不義。」 曹長嘆一聲,道:「說罷。」 方峪道:「你投入漢軍,為劉知遠謀劃布署,無論用心良莠,都算得人臣應有之義,這也罷了;可是今年上,劉知遠病沒,你竟替郭威這廝出主意,黃袍加身,奪朝篡位──背主叛漢不義、欺侮孤兒寡母不義!」 曹聞「黃袍加身」之語,酒意退去大半,精神一振,道:「我之來此尋你們,除敘舊外另有目的。兩位且聽我道來:愚兄為郭威謀劃自立一事,雖為真確,卻是意料外促成。郭公英武忠義,本不抱篡逆之心,然前漢皇帝劉承佑聽信小人教唆,乘郭公領兵討伐叛蕃,使禁軍屠戮郭公眷屬;郭公滿門八十餘口,除長公子郭榮外,皆未能幸免。郭公大度,雖傷心猶不忍叛,可劉承佑還不肯鬆手,非將郭公除去方才罷休!郭公手下將士俱為之抱不平。當此景況,除非順水推舟地擁郭公自立、穩下軍心,再無良策。於是我同郭榮自亳州連夜趕赴廣晉府,串聯諸將,夜半裏扯黃旗加覆郭公身上,擁其自登帝位,然後發義兵、討伐奸臣,這才建成了『大周』…事情原委若此,你倆兒聽到了,還要責哥哥不義?」 方峪白眼一翻:「結果還是不義!」 曹紹祖搖頭道:「依你的話——難道湯武伐桀紂,所興者亦為不義之師?」頓口氣,婉聲道:「郭公自即位以來,納善言、設良措、與民休息、減賦稅徭役:中原興旺,指日可待!…世子郭榮氣量恢宏,志在收復燕雲十六州。異日登極,亦必成一代明君。做哥哥的愚魯,自忖才能不足以輔佐郭公、富強大周﹔而今中原疲弊、百廢待舉,兩位兄弟且年紀尚輕、才堪大用,何不隨愚兄北上,一展長…」 方峪不待曹紹祖說完,瞋目喝道:「休矣!你一步行錯,愈溺愈深,竟還想拖我們下水?」 曹紹祖瞠目結舌:「甚…甚麼?」 方峪道:「你忘了師尊曾教我們:出仕當佐誰麼?是大唐李氏!…你…你背叛師門…」 曹紹祖道:「冷靜點。」 單正奇亦勸道:「老三,住口!人各有志,不需多言。」單正奇「人各有志」這話卻是對著曹說。 曹紹祖沒想到原來喜樂的團聚,竟愈談愈糟﹔垂首不語,背脊冷汗淋漓。 方峪拍桌大喝:「滾!我此生再不想見你!」 曹紹祖霍地起身,拱手道:「愚兄就此別過,願日後有再會之時。」再不看單、方二人,轉身便行。 單正奇離座追至戶外,叫道:「大哥!」曹紹祖停步問道:「你還認我是大哥?」 單正奇道:「老三多喝了幾杯。你知道的,他一向古板不化。一番醉言,別放在心上。今夜已晚,大哥何不留宿我屋內﹔明兒一早,我讓老三同你陪罪。」 曹紹祖道:「不必了。」 單道:「那麼我令瑛兒同你告別?」 曹紹祖微笑道:「讓瑛兒多睡會兒吧!改些時候有空,我再悄悄地同她會面。」大步行至岸邊,解開縛舟纜繩,跳上小舟,執長篙一撐,小舟漸向江心蕩去。 單正奇大聲道:「大哥,多謝你今日維護了瑛兒!」 曹紹祖微一頷首,更不作聲,撐篙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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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