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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武俠-劍吼西風-青萍劍-第四回-錯手-2
2005/12/24 12:55:36瀏覽381|回應0|推薦2

寂靜中時光流逝。

也未知過了多久,油燈燃盡,啪地一響燈花散滅。

方峪忽地開口道:「二哥去了這許久,未知是否遇上了兇險?」

曹紹祖久候下雖亦不耐,卻明白當下除略等待單正奇歸來,也不能有旁的想頭,遂只有默不吭聲。

方峪斟酌字句道:「唔…大哥…你——是否擒了二哥和瑛兒?若然如此,放了他們吧。」

曹紹祖怫然道:「你胡說些甚麼?」

方峪道:「放了他父女倆,老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曹紹祖重吐一口氣,緩緩道:「三弟,切記:眼見為憑。…你可有親眼見著我作甚麼不利你們的事?」

方峪道:「之前是沒有,天知現在會不會?…哼,你惱怒二哥從你身邊奪走宇文涓那妖女,因而想盡情報復,卻也大有可能﹔否則為何二哥才走沒多久,你就到了這兒,尚且把我拿住?」

曹紹祖大怒,強壓脾氣,指骨捏得劈啪作響。

方峪續道:「你心知肚明,瑛兒是宇文涓所生。若要報復二哥奪愛、宇文涓薄情,則只有奪了他們孩兒去,才能讓他二人心傷一世!」

曹紹祖惱至極處,傷心到了極處,放聲狂笑道:「心傷一世』?…哈哈!誰心傷一世了?…哈哈哈!」大笑聲中,曹紹祖奪門而出,衝到甌江之畔,兩足一點,向江水正中騰躍過去。啵剎大響、水花四濺,重重地摔入江中。

 

曹紹祖雖博學強記,精明練達,偏偏面對情感上,他顯得含蓄且婉約,從不敢大膽而狂放地抒發心裡蓬勃的情感。對兄弟朋友如此,對心愛的女子亦如此。

十來年前,他識得宇文涓在先。為了宇文涓這個赤霞教主之女,他失卻江湖稱雄之心,也放棄了聞達於仕途,只想同宇文涓隱居在杳無人跡的山林中,以詩詞書畫替刀劍拳掌,以絲竹琴瑟替廟堂樂儀;依草木竹石為衣衫冠冕,依暮薇朝露為玉食瓊漿——生命因一縷繫在宇文涓身上的情意而有意義,也因宇文涓微嗔淺笑的真情回報而更豐富了。

然而曹紹祖的師長朋友卻不願見到他志氣消磨﹔先是單、方等師兄弟來勸,再者是授業師尊裴子玉來勸。曹紹祖面對師尊、兄弟的責難,雖有猶豫是否再出江湖,卻從未想到放下對宇文涓的情。

裴子玉見長徒情痴若此,心想:只有斷了曹紹祖的情障,才能把這向來珍愛的大弟子拯救回來。

於是裴子玉率盧山五子向宇文涓及赤霞教出手報復。

宇文涓、單正奇兩人從而結識。兩人因敵對而相互惡鬥,因惡鬥而各自落谷負傷,因同處患難而生憐惜之心,因憐惜之心而為對方盡心診療,因盡心診療而耳鬢廝磨、而生出無可自拔的情意——終末,宇文涓對曹紹祖的情淡了,芳心裏滿滿是單正奇的影兒。

曹紹祖方當裴子玉對付赤霞教時,被師尊遣至中原尋覓舊唐帝裔,並勒令他必要盡心竭力地佐李氏後人重光大唐威儀;曹紹祖心不甘、情不願地整裝出發,離開伊人。

此番北行,曹紹祖遍閱帝裔,卻沒尋得一人能符人主之望,正欲返回江南時,堪堪結識了郭威、郭榮父子等人,這才悟得李唐王朝氣數已盡,能了卻亂世、使寰宇神州復歸一統的命世豪傑,該到草莽中尋找。而郭氏父子,正是這命世豪傑。

曹紹祖重燃雄心,啟程回向江南尋覓宇文涓,想帶著她一齊往赴中原助郭威成事,並下定決心與她共結連理、度過下半生。

於是他回到昔日與宇文涓位在曹娥江邊的獨居草蘆﹔在那,他見到了衷心愛慕的涓妹和二弟單正奇。

他小心翼翼地窺視草蘆之內,見兩人神態親暱地併蓆而坐,聽單正奇柔柔地呼著之前只有自己才呼得的「涓妹」,聽到涓妹輕婉地稱單正奇「單郎」。

於是智計無雙、才擬諸葛的臥龍子恍忽了﹔心頭那一線曙光被雲靄遮掩了。他以為所見不過是一場夢魘。雖無力抗拒,曹紹祖卻深信:只消夢醒,魅魘就能消退。

於是曹紹祖痴痴地佇立著…

任夕陽絢爛斜倚、皓月欸欸而昇,他佇立著…

鬢角結霜、衫覆清露,他依然痴痴地佇立著…

直到蘆內燈燭燃盡,窗紙上映著一雙依偎的人形悄然而逝、調笑輕語緩緩止歇——曹紹祖的夢終究醒了、魅魘消退了;同時他的心也被撕碎了、想望落空了…

於是他倉惶地、踟躅地離開…

於是他含淚折斷佩劍,發下毒誓:「曹紹祖今生今世絕不娶妻生子!若有違逆,定如此劍!」

於是他放浪形骸地對月狂嘯,指天罵地…

於是他蓄起長鬚,再返中原,並投入郭威麾下擔任軍師、宵旰勤勞,只求忘了曾令他驚魂動魄的那一夜…

 

曹紹祖縱身入江,本憑著一股不平之氣,但屆秋初,江水微寒,曹給寒意略一激沖,滿腔抑鬱怒火給冷卻下來。他自幼生長於江南,水性嫻熟,甌江水勢不湍,自是毫無性命之危。事隔多年,雖被勾起痛心過往,究竟這感傷是驀發突起,一藉江水寒意之助,便即淡淡然。如今,是心如明鏡,昔日情景一一在腦海流過,哀而不傷。

待得心靜,曹紹祖微覺氣悶,浮上江面換氣,心道:「過都過了,我何必著惱?當下該待得二弟回來,與他們一同救回瑛兒…此事一了,我便長住開封,再不回江南。」打定主意,默默泅上江岸。他渾身濕透,江風拂動下,不由得機伶伶打個寒顫。

便在這時,忽覺身畔一道勁力打來,曹紹祖反掌切落、格向來招,喝問:「誰?」

那人不接話,雙臂連揮,招勁四面八方湧來。

曹紹祖避無可避,兩掌勾挑拍拿,將來招一一接過。他初出江水,筋骨僵硬、架得微感吃力,又見來人這幾式招法精奇,與自己所學相捋,驚問:「是二弟麼?」

那人更不答話,雙拳齊出,直搗曹紹祖心口。曹和著濕衣,縱躍不便,只得出掌接過。噗地悶響,拳掌相觸,曹紹祖給逼得向後一退,踩在滑溜的岸石邊上,險些摔入江水。那人似也不好過,悶哼一聲、連退數步。

曹紹祖依著微弱月光,見清來人正是單正奇,喜道:「二弟,你回來便好…」

單正奇冷冷地說道:「你自然盼我回來啦,你…你…你自然盼我回來…」說著忍不住放聲大哭。

曹紹祖大驚問道:「二弟,怎麼啦?我…」

單正奇匡鋃一聲,取出兩柄打穴橛,使勁在衣袖一扯,撕下袖尾,泣道:「姓曹的!單某…單某自今日起,不再是你兄弟!你我是敵非友,我…我與你割袍絕義!」

曹紹祖心裏一寒,顫抖著走上一步,問:「這是為了甚麼?」

單正奇喝道:「給我站住!」右手一揚,那只斷袖向曹飄了過去,復道:「你…你為何…為何要傷三弟的性命?」泣不成聲,勉力而言。

曹紹祖愣在當場,全身如墮冰窖,喃喃道:「不可能!…我只拿了三弟穴道…我只是要他靜下來,好好聽我說話…只是拿穴而已…不會死的…」

單正奇咬咬牙道:「胡說!我才剛到,便聽你大喊『心傷一世』,接著就衝向這歐江畔。我…我心知不妙忙進屋內,一進門口就見三弟口鼻溢血躺在屋內…我上前查看,發現他胸口凹陷、肋骨全斷,分明是中了陽剛掌勁而死!江湖上能對手三弟之人不多,要以純陽掌力破他一身浩氣功護體罡氣的更少之又少…除了你外,更有何人?」

曹紹祖顫抖著說道:「我只是拿了他穴道,我沒殺他!」

單正奇目現殺氣,一字一字問道:「瑛兒呢?你把她藏到哪兒?」

曹紹祖兀自未從三弟死訊中平復過來,神情呆滯地覆誦:「瑛兒呢?你把他藏到哪兒去了?」

驀然間,曹紹祖感到肩窩一陣劇痛,不假思索提掌拍出;回過神見是單正奇出手偷襲。原來是單正奇心知曹紹祖拳腳厲害,見對方心神激越難以自已,便乘機上前一橛子插入曹紹祖肩井要穴。單正奇雖知此番出手殊不光明正大,但曹某一來喪盡天良屠戮手足、二來深得恩師裴子玉真傳,當真要平手放對是萬萬不敵,遂只好偷襲於他,先廢了曹紹祖一臂。不過那只打穴橛卻還插在曹紹祖肩上,不及取回。

曹紹祖就在這麼一痛回復了心神,忙施展輕功向旁奔開。奔行間伸手觸摸左肩,一陣劇痛徹心。耳聞身後單正奇喝罵:「臭賊!這當兒還想逃麼?」

曹紹祖心中難過更甚身體的痛,不顧一切狂奔,雖想把一切誤會解釋明白,但心傷三弟之逝,竟不知從何說起。「赤霞教高手將至」、「營救單瑛」等等諸般念頭,霎時在他腦海紛至沓來,原本清明在躬的心思亂成一片。

奔逃之際,曹紹祖已拔下肩上打穴橛,真氣竟完全傳不上右臂,暗嘆道:「連二弟也不信我,不讓我有片刻辯白機會…三弟既是被人以剛猛勁擊斃,下手的時機想來定在我心神激盪奪門投水的當兒;又我出戶不到一盞茶時間,三弟就遭了毒手,可見下手之人功力既高,身法輕功又極高明巧妙,否則我怎地沒能察覺出來?」

曹紹祖自知右臂傷重,一身武功等若去了一半。身蒙不白之冤,本當仔仔細細地將實情具陳予單正奇知曉。然而一來此事所涉及人物甚雜,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二來單正奇復仇心切,殺機已現,未必能聽得進去。是而眼下除了先保住性命逃得一線生天,肆後再設法洗刷冤屈。除此之外別無良法。曹紹祖日前於甌江上巧遇那素袍文士,得他相助拔除了雲潭淵遺留在他體內的陰寒掌勁,功力回復了七、八成,雖被傷一臂,但憑招法精奧,本來不用懼神足氣完,手持兵刃的單正奇。可一旦動上手,勢必得以性命相見──這便是曹紹祖最最不願見到的事。何況那名殺方峪之人,或許尚自匿在暗處尋機出手,那便更加不能自己人先打將起來。曹紹祖奔逃之際,念頭千轉,怎麼想卻只有想到逃命一途。

單正奇提氣直追,本來料得追趕著兩三步,便能截下曹某,可曹紹祖實是機警之人,儘奔在亂石叢叢的江畔,且東一曲、西一拐地往覆繞路,單正奇心裏雖急,卻也一無良法,不住口地辱言喝罵,盼曹不堪辱罵,回首來攻。

單正奇罵得正順口間,未見清落足所在有道凹陷,咕咚一聲撲跌入江畔。掙扎著起身時,見曹紹祖離己愈來愈遠,實在氣惱無比。忽見曹紹祖向西拐彎後,疾衝向自己所居小屋,便即猜想曹紹祖定意欲查看方峪屍身,看方峪是否死透了,心裏更怒,喝道:「狗賊!不許動三弟遺體!」亦衝將過去。

單正奇所猜想曹的行動半分不錯,辨其用心卻差得離譜。曹紹祖待單正奇跌跤,立時便欲查看方峪的死因,好能得到兇手的蛛絲馬跡,待日後養全傷勢,再把兇手逮至方峪墳前凌遲處死。盤算既定,業已奔入門內,屋內燈火復燃了起來,曹紹祖不及思索是誰燃起油燈,怔怔望著身斜頸歪的方峪遺體,內心大慟,眼中含淚,俯身在屍身胸口一探,掌過之處皆盡凹陷。心道:「果如二弟所言──三弟是中了剛勁而亡!」

曹紹祖知單正奇息便能趕到,不敢多所耽擱,往側窗疾跨一步,想破窗躍出。便在這時,後背突地一痛,轉眼間見右脅之上,一只東西透了出來,錚地聲響處,被一股大力往前帶,不由自主地釘在牆上。

原來單正奇怕曹紹祖開溜地快,眼見曹紹祖身影從門邊晃向窗口,忙抽出方峪所用對劍,往曹背心先擲一枚;雖然這柄劍準頭不夠,未能刺中曹的至陽穴,可透體之處卻近乎肝膽之際,仍算重創了對手,心裏大慰道:「三弟英靈未泯,畢竟用了他的佩劍才截下了曹賊!」想適才一陣追逐費力頗鉅,而當下曹紹祖便是功力再高也無力遠遁,乃放緩身形,一步步走近。

單正奇心想:「曹紹祖雖傷重、已非我敵手,可這廝向來富於詐謀心計、於暗器之術更有獨到之祕。還需謹慎為上,否則沒的中了他暗算!」因大聲道:「姓曹的,咱們究竟師兄弟一場,你若老老實實招出瑛兒下落,單某允你自盡贖罪!」兩目緊盯曹紹祖手腳,只消對方稍有動靜,便將方峪另一柄短劍揮斬曹的臂腿,先發制人。

曹紹祖中劍後,出掌在牆上一按,忍著劍刃透體之痛,脫開牆壁;本想一股氣把短劍拔出,卻感一陣天旋地轉,頹然坐倒。放眼看向方峪屍身手掌之下地面,隱然寫得有字,掙扎著想前去一探究竟,無論如何手腳乏力,硬是起不來。無奈中眼珠轉向屋外,見得單正奇已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自己,長嘆一聲,道:「二弟,你…你如何不進來?」

單正奇寒著臉道:「我再問一次,瑛兒在哪兒?再不老實道來,莫怪單某辣手無情!」

曹紹祖苦笑道:「我沒帶走瑛兒…也沒殺三弟…你快來看看,三弟的掌下似乎寫有字跡,說不定有關兇手的身份。」

「哈!」單正奇諷笑一聲道:「姓曹的,你當單某是三歲孩童麼?這番言語需騙不了我。」

曹紹祖長嘆口氣,傷痛欲絕。沈默半晌,說道:「二弟,我…我如死了,三弟的大仇就著落在你和四、五、六弟身上。」

單正奇哼了一聲,恨恨道:「這當兒你還不說實話?」

曹紹祖問道:「誰告訴你瑛兒是我帶了去?三弟麼?你有何真憑實據是我所為?你為何不猜想兇手便是宇文霄?」曹紹祖硬撐一口氣息,扼抑痛楚,愈問愈益悲憤,臉上自然而然流露不平神色。

單正奇冷然道:「我親自找上宇文涓,她說她見得你拐帶瑛兒去,亦派出手下找尋瑛兒下落…」

曹紹祖聽得這句回答,不自禁全身劇顫起來,問道:「涓妹沒死?你…你見到…見到涓妹了麼?」

單正奇喝道:「不許叫涓妹的名諱!」

曹紹祖壓下激盪不已的情緒,道:「我拐瑛兒去作甚?你…你和涓妹的孩兒…涓妹的孩兒。」情緒再難壓抑,痛哭起來。

單正奇見這向來硬朗的大師兄竟爾痛哭,突然心軟,但這念頭不過片刻,復又想著:「曹紹祖心機甚深,焉知他不是作假、賺得我心緒不寧,然後對我痛下殺手?」因道:「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你殺三弟、拐瑛兒──既幹得,怎麼不敢承認?姓曹的,你若肯說出瑛兒的下落,單某今日便放你一條生路!殺三弟的大仇,我日後再尋你作個了斷!」上前一步,短劍抵著曹的胸口,再問:「你說是不說?」

曹紹祖痛哭之時,胸臆憤慲得以宣洩,神智頓時清明,心裏吶喊著:「我不能死在這裏!我不能死在這裏!我定要親手替三弟復仇,洗刷冤屈!」神智一復,見單正奇兵刃抵胸,大笑道:「好!我便說出瑛兒的下落──瑛兒在…」話未說畢,體內真氣急轉,身子向後疾縮半尺,左腿驀地彈出,正中單正奇持劍右腕;左手抓著透體劍刃,猛一施力,硬生生按劍出體。手上動作,足下絲毫不緩,打地一滾,向門口奔出。

單正奇正自凝神聽著曹紹祖說實話,未料竟然又中了他詭計,惱怒非常。然而適才曹紹祖那一腿計算甚精,正好踢正他的脈門,單正奇半身酥麻,雖恨不得立時上前了結狡賊性命,卻力有未逮,蹌踉後退十來步,真氣才順流無礙。這一片刻間,見曹紹祖又遠離自己兩丈,就要近了來時座騎,忙將右手短劍猛力擲出。

曹紹祖自然是想上馬逃命,突然聽到身後響聲大作,明白又是單正奇擲劍相攻;自忖傷重,難以接下單的奮力一擲,忙向旁閃避。但聞馬匹悲嘶一聲倒了下來,這才知單正奇這一擲目的不在傷己而是傷馬,以防自己奪馬逃逸。回首瞥視,單已近在一丈之內,舉掌拍了過來。

曹紹祖大聲道:「我沒帶走瑛兒!更沒殺三弟!」伸指點向掌招破綻。

單正奇騰挪步伐,避過來招,矮身出腿,狠狠掃向曹的腿脛。

曹紹祖失血甚多,身法已不靈便,只好同單相拼,眼見單正奇這一腿招,卻是「出塞破虜功」的「北風捲地百草折」,勢道雖猛,可大、小腿間的膝關節,卻是個真氣不集的弱點。曹紹祖不退反進,起足蹬向單正奇膝蓋,用意在逼得單正奇棄招退卻。

曹紹祖計算甚精,只見單正奇果然猛地收回腿招,起身雙掌一併、重重一推,喝道:「曹賊!教你死在單某掌下!」這招勁力極鉅,遍籠罩曹上三路諸般要害。掌勢初現,曹紹祖便感到一股罡炁壓來,心頭大震:「『復中原』的『即過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二弟真想殺了我!」當下不再多想,微退一步提全勁氣,翻掌拍出一式「鞠躬盡瘁死後矣」,碰轟大響,兩人三掌相接,勁風四散。兩人三掌卻黏在一塊。本來單以功力論,單正奇遠非曹紹祖敵手,可是曹紹祖連連遇襲傷勢甚重,單正奇才和曹紹祖功力相略。

曹紹祖心頭難過無比:「難道我非得和二弟性命相見不可?我亟力退讓,卻還是給逼得和二弟比拼內力──我若死了,誰能替我雪洗清白?…老天爺!你待曹紹祖何其不公啊?」真氣提發,竭力抵禦著單正奇掌力。曹紹祖內臟受損,功力不到平時一半,才不到半刻時間,便已累得精疲力竭、眼冒金星。自知命在旦夕,不忿一生遭逢不幸,拼著丹田真元破碎之危,張口大呼:「我沒帶走瑛兒!更沒殺三弟!」

奇事陡生,單正奇忽然臉現驚訝神色,撤回掌力,道:「大哥,我果然錯怪你了…」

曹紹祖卻沒聽到,掌力源源不絕地送入單正奇掌內。他這番送力本著忿慲之心、必死之意而出,實是一身真元之所集,即使單正奇周身無傷,也需全力周旋方得無礙。可單正奇臨時撤勁,一陣驚心的骨碎聲響處,單如同斷線風箏般地向後飛出,重重仰跌地上。

曹紹祖出過這最末一掌,大吐一口鮮血,真氣流轉,覺丹田雖疼痛似乎還未破損,正自奇怪間,一瞥眼見單正奇倒臥在地,心中不喜反懼,大駭著一跛一跛趨至單的身邊,顫聲叫道:「二弟…」欲將單扶起。

單正奇痛得慘叫一聲。睜眼道:「大哥…我…我錯怪你了,你…你果然沒帶走瑛兒…那麼,三弟也…也定非…也定非你所害。我不不該輕輕信宇文涓…瑛…瑛兒回來了,你替替我照養…她。我一輩子對你對你不住…請…請原宥…原宥…」話聲止歇,渾身一陣痙攣,便自死了。

秋風徐過,曹紹祖衣擺袍袖在風中徐徐搖曳。他呆若木雞,渾如無魂的死肉,怔怔望著單正奇屍身,不能言語。

忽然間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踏踏傳至,跟著來的是銀鈴般輕脆的童音:「義父!爹爹!我見到媽媽了!」曹紹祖恍若未聞,直到手臂被一隻柔軟的小手握住,才回過神來,低首看去,卻見是小單瑛。

單瑛奇問:「爹爹睡著了麼?義父怎麼不帶爹爹房裡去呢?」

曹紹祖仍舊不能言語,跪了下來抱著單瑛,痛哭失聲。

單瑛奇道:「義父怎地又哭了?爹爹!你快起來!義父你別哭,瑛兒陪著你…」說著伸手撫撫曹的背脊。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曹紹祖早已止息了淚水,也早已放開了單瑛。他疲倦、心痛、傷痛,想倒地睡去再不起來;可是他又如何睡得著?哀慟、自傷、內疚、慚愧、失望、痛苦…諸般感觸在他心內交擊、震盪、撕扒著。

單瑛呢?單瑛自曹紹祖放開了她,便一直坐在父親身畔。夜深了、睏了,便依偎在單正奇的懷裏沈沈地、甜甜地睡著。

曹紹祖慢慢地清醒過來。古云「哀莫大於心死」,曹紹祖的心,有一半在多年前宇文涓移情別戀時死了,賸下的一半則隨著錯手誤殺單正奇而灰飛湮滅。

杜甫那首「月色憶舍弟」默默在心底響起來:「『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杜少陵哀弟兄分散,書信未能送達諸弟手中──而我呢?我五個弟兄死了兩個,更況其中一個死在我手中…二弟啊!我對你不起!我對你不起啊!」另一道心音亦在他心底鳴響著:「曹紹祖,你愧疚有甚麼用?與其苟活不若自盡死了罷?不若死了罷!」

心念至此,毫不猶豫地提掌重擊自己的天靈蓋。若教他真元未傷,這一掌原是自盡得成的,奈何他內力幾乎耗盡,此掌卻只能打得自己昏沈一陣。

曹紹祖哀慟難當涕泗滿面,仰天大呼:「二弟!我對不起你!──我想死也死不去啊!」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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