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逸一聞「三流功夫飛雲九拆」八字，罵道：「胡說！『飛雲九拆』怎會是三流功夫？」樂敢道：「是長孫前輩說的。」盧逸怒道：「你耳根子軟麼？他說甚麼你就信甚麼！」樂敢小聲回道：「你小小年紀懂甚麼？」盧逸不服氣道：「我當然懂！尤其是『飛雲九拆』！」樂敢不覺好笑：「你怎懂長孫前輩的飛雲九拆，少鬼扯…」

盧逸「啊哈」一聲笑道：「飛雲九拆正是我雲家…我雲家…」說至中途猛地收話，臉色僵硬暗叫不妙：「我大意把家傳武學祕要洩露了出，要給外公知道，非被他老人家剝下三層皮不可！」又見樂敢苦樣兒，思索一陣，咬牙道：「那飛雲九拆是…是這個…是…是我外公家傳劍法的入門根基。憑此九拆，莫說劍法，各式長短兵器亦莫不合用！你可給長孫爺爺騙了！就是我學這九拆也得練上好幾年呢！」

樂敢精神一振喜道：「真的麼！」

長孫在一旁可聽得清清楚楚，嘿嘿一笑，道：「不錯，老子就是用你雲家功法教小敢習刀，就專破你老不死外公的家傳武術。」

盧逸同長孫做個鬼臉，回看樂敢。樂敢又嘆道：「便算明曉飛雲九拆如何拆法也用──我連棍子都捉不住，遑論揮招破招。」

盧逸微笑道：「誰叫你用力揮招了？飛雲九拆的功法要訣在乎借力打力，要緊的所在便是眼力精準，料敵機先。」

樂敢笑道：「那我明白了，先下手為強嘛，道理容易地很，我只要…」盧逸翻起白眼截斷他的話：「許多人也覺得飛雲九拆好破，不自量力地找外公動手，可沒兩下就給撂倒、枉自送命。」

樂敢大聲道：「你奶奶的！眼下是你外公想殺我，可不是老子對他有所不敬！」

盧逸酸溜溜地回嘴：「反正你打不過我外公是實，卻沒來由對我大呼小叫甚麼！」

樂敢聞言洩氣道：「說的是…我萬萬打不過你外公。他執意要殺我，看來只有束手就摛。」

盧逸正欲勉勵他幾句，長孫的話聲傳了過來：「小敢休息夠了，繼續練功！」樂敢不敢違逆，無精打采地揀起短棍。盧逸忙道：「先不忙，我教你飛雲九拆的『緩』字訣。出招慢些，使力輕些。自然出招便能越發得心應手。」樂敢張口苦笑，表情十分勉強。

長孫見龍仰視蒼穹，緩緩站起：「怎麼？想好如何破『飛雲九拆』了麼？」

樂敢低聲道：「還不知怎麼破…」

長孫搖頭嘆道：「不知怎麼破？唉…進招吧。」

樂敢內傷深沈，難提催東皇太乙訣，就連太一刀術也施展不出，思忖只能使破陣十式。當下短棍打橫前推，上步攀雲式中路直劈，使出「東出谷關」，短棍迎風呼嘯，威勢十足。

長孫嘆道：「太用力啦！」短棍輕移，又是恰好貼在樂敢棍上，輕輕地往旁壓去，登將「東出谷關」之勢打偏。樂敢棍勢不竭，打個半圓使「群雄束手」切劃長孫手腕，棍風隱隱，長孫又搖頭道：「還是使勁太過，死路一條。」說著將短棍上下各頓一下，盪歪「群雄束手」。

樂敢這兩招勉力而出，累得喘起氣來，正想重振旗鼓，使「馬陵夾道」，忽然想起盧逸才說的「出招慢些，使勁輕些」心想：「反正死馬當活馬醫──無論我使甚麼得意招數，長孫前輩總有破招法門…便從小逸的話兒試試。」想至此處，收起腕上力道，慢慢地抬步揮棍，長孫見樂敢擺起大開大闔的架式，先將短棍放在刀路半途，無料樂敢這式刀招委實慢得不合常理，輕咦一聲，暗道：「古怪！這招有點鬼門道！」接著將短棍向棍招貼去，才貼住對方短棍、正欲順勢削上樂敢手臂之時，但感對手短棍上空蕩蕩地無可憑籍之力，嚴厲表情一鬆，連連呼道：「古怪、古怪！有趣、有趣！」

樂敢心喜，想：「無料小逸那『緩』字訣果真有效！長孫前輩可不出口稱讚了？」這一高興，立時使勁稍過。對長孫這般高手來說，只怕對手力道差異再少分毫，也能立即查覺，只見他眉頭一皺，短棍又同適才般地沿樂敢之棍攀了上去，倏忽間敲中樂敢手指。長孫見龍這一棍雖未使力，却仍打得樂敢劇痛不已，鬆手丟去短棍叫道：「娘啊！痛死我也！」

長孫見龍笑罵道：「你小子為德不卒，本來還出招像樣些，怎地又犯那施勁過當的老毛病？」樂敢聽出些許讚美的話，雖痛却喜：「適才使出『緩』招，長孫前輩便不知我下招何時才出，自然不敢輕易抵擋。又出招棉軟無力，他的棍子也不能貼我棍而上。但待我一歡喜、使上了勁道，長孫的招數又在轉瞬間擊中了我的手指──是了！使招『緩』，才足以窺敵機先，施勁輕忽則令敵無從破招！」

長孫見龍微笑看著樂敢面帶笑意陷入沉思，知他在回想適才過招，笑道：「傻小子，這當兒可領悟出甚麼了？」

樂敢喜咨咨地拾起棍子道：「前輩，再練過！」再次使出「東出谷關」，招法架式同前一回並無二至，却緩似牛速、輕若飄絮。

長孫見龍兩道長眉跳了兩下笑道：「把『東出谷關』使得有若毛毛蟲般，真有你的。」說著短棍一橫封住「東出谷關」進手勢，嘟地聲輕響兩棍相交，長孫短棍如之前過招般地便欲搭粘樂敢短棍，未想樂敢棍上無半分力道，一碰即沈。

樂敢右臂劃個半圓再發「馬陵夾道」，長孫頷首豎棍擋架夾道之勢，讚道：「小子悟力不壞啊！你眼下大致明瞭意在力先的涵意了。」

樂敢全神貫住，也不理會長孫說些甚麼，不待雙棍相接，轉勢向長孫胸腹之際緩劈一式「群雄折劍」。這「群雄折劍」本是破陣十式中最為勢道威猛的招，可樂敢這麼輕飄飄慢吞吞地使將出來，倒把「群雄折劍」變成老嫗裹足。

長孫搖頭道：「矯枉過正啦，要知『過猶不及』。」也不格招，逕自向樂敢額頭點去；樂敢注視棍尖，驀地翻轉身來輕斬十式，施展「十面埋伏」。

長孫見龍吃了一驚：「小夥子認真打起來了。想來小敢的悟性資質本來不差，這才能從雲潭淵手下逃得一命。他得燕八傳功時若非年紀太小，要不便是燕八也沒怎麼認真指點了──當真是糟蹋好人材。」眼見四面八方都是棍影，長孫隨意劃了半圈，恰將「十面埋伏」統統格住，叫道：「好招！」

樂敢「十面埋伏」之後再使「迴風細柳」、「北府誓師」。使這兩式，樂敢猶如自行練功一般，招數似疾實緩。

長孫見龍此刻已再難用飛雲九拆的「黏」字訣貼樂敢兵刃，另改用「解」字訣從對手招數破綻攻去。樂敢心思質樸，此時又是心念專一地使招，還沒來得及思索長孫見龍換了攻守之法，自然而然地相應變招，當下再出「龍城飛將」、「背水一戰」、「綏靖四方」、「德歸天策」，然而這四招却又因長孫見龍「解」字訣，有的全招使畢、有的只發半招，無論如何居然將長孫的攻勢全然擋下。

長孫見龍嘖嘖稱奇：「這小子原來天賦這樣好，真是想不到。『解』字訣奈他不得，只好換個『破』字訣試試。」

想，雖則天下間武技紛呈、支流繁複，有佛門武功之剛，亦有道流武學之柔，有盧逸所學劍法之重疾，亦有樂敢所習刀術之恃慢，乃是各有所長──無論如何武功總是由人操控，有其共通之基礎。「飛雲九拆」正是雲家前代人物集世間武學大成所得之基本法門，全九訣為臨、拒、接、解、緩、貼、凝、迴、破。

「臨」為面對敵手時隱強藏弱不被看穿虛實的法訣，「拒」是格擋攻招的手法，「接」是卸開敵手勁力的身法，「解」為攻擊敵手弱點的手段，此前四訣乃是武技的運動要訣。「緩」著重用勁輕緩柔軟、毋傷己身，「貼」講究順敵手勁氣而動、伺機制人，「凝」要求己身能凝氣聚力、久而不衰，「迴」強調呼吸運勁應如蒼穹雲氣、連綿而不絕，此後四訣正是配合武技的使氣運力訣竅。至於最末的「破」字訣則已不分運招還是運勁法門，端視個人臨敵經驗，用以破天下各門各派招式。臨敵經驗愈豐，對這破字訣領悟越深、越發得心應手。

雲潭淵號稱於天下武功無所不窺、無有不精，所本正是這九拆。本來學武之人武功練至極高境界，均能自行逹至九拆所欲闡發的層次，可雲家上代人物胸襟抱負均大，希冀後世子孫能早些起步，在中年之前武揚天下，乃窮十數年之功研析窮究武學基本原理，手創了「飛雲九拆」用以教導子女。

待長孫再使上「破」字訣，樂敢的「破陣十式」已左支右絀不甚合用，卻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擋住對手攻往要害的諸般攻勢。長孫見龍心道：「倘若小敢能以破陣十式抵住破字訣總總攻招，未用多久便能著手習練老子的嘯風訣了。甚好，甚好。」想到一身武學能得獲承繼之人，長孫比甚麼都歡喜。也是他歡喜過頭，眼見樂敢運使「德歸天策」既攻且守的渾圓招數，一棍夾勁擊出、渾忘了此時對方勁力孱弱，嘟地一聲已敲中樂敢短棍。樂敢哪裏禁得起長孫的真力？身軀如受雷亟，短棍爆開，虎口頓時血流涔涔。

長孫見龍回過神來「哎喲」一聲，忙問道：「小敢沒事罷？」

盧逸坐在一旁觀戰，初見樂敢笨拙地接應招數還替他著急萬分，待見不數招後樂敢打發了性，出手漸能溶入意在力先的要詣，不禁驚喜起來，直到樂敢能以一路再尋常不過的「破陣十式」，迫得長孫見龍以「破」字訣相應，更加看得咋舌不已。

待長孫誤施真力震碎樂敢短棍，盧逸駭地一跳，忙忍痛躍起身來，罵道：「長孫爺爺，你怎能出內力打他？你明知他眼下一點內勁也提不上來…這下豈不震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