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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12 15:33:14瀏覽1063|回應0|推薦18 | |
頂埔 再見 2012/7/9 | 作者:顏艾琳 / 人間福報 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267152 一九七五年因為搬家,我從土城國小轉學到頂埔,開始了五年半的學習。頂埔比土城的校區看起來還小一半,校門口的中央路是一個轉彎,連接三峽跟土城板橋兩方向。在校門對面等紅綠燈,一邊看見的是田野綠意,另邊是沛坡村剛崛起的水泥房子,有點像是站在城鄉的分界點。 讀頂埔國小的五年多,是我在藝文創作萌芽、生根、冒出鮮嫩枝幹的重要成長期。從小我在作文、畫畫、說話方面就有較好的表現,中年級開始從參加校內比賽、鄉級、區級,乃至縣級的比賽,無役不參,也變成得獎獵人。畢業時我學業成績是班上第九名,卻有四五十張藝文比賽的獎狀做紀念;這在作家圈中也算少見。別以為我是那種一帆風順的人,我其實蠻怕成為「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天才兒童。尤其五年級開始,我擔任學校「烏鴉合唱團」的團長、田徑選手、以及藝文比賽的代表,升降旗前後的早午自修、社團活動、練習時間,比一般同學多太多了,還不時出公差比賽,從校長到工友無一不識得我,弟妹被欺負時一說出我的名字,小朋友就住手了。說我是風雲人物,大概沒人反對。 在一九七○至八○年代,補習風氣尚未興起,老師們熱情地帶我們跳土風舞、打躲避球、練田徑、合唱團、傳統書畫跟現代美術……師長投入心力,學生自然也受惠在那樣的教育環境裡。我參加這些活動訓練時,不管是體育田徑、演講朗誦、歌唱指揮、書法繪畫的老師,他們雖是別班的導師,面對一個或寥寥數個選手學生,師長們總是很認真地找資料,示範演練給我們看。我非常幸運,不僅遇到年輕又有活力的陳季芬導師,在音樂、體育方面的指導老師,則讓我學會了指揮、體能訓練的基礎,這些讓我在後來的高職校刊社、大學社團生涯中,都陸續成為發展興趣的後盾。 當初頂埔國小的成員來自四面八方,有一九四九年來台的東北貴族、軍中的文官、原住民、越南難民、眷村、中南部北上打拚的第二代(例如我就是台南人)……頂埔國小雖小,卻像融爐一般,把這些有故事的大人、背景殊異的孩子匯在一塊,形成一片互為習慣、學習彼此生活跟文化的沃土,讓我這樣天生愛想像的孩子,吸收了多元的養分。 我至今還懷念著王靜芝老師等人的籐條、罰站,後方的運輸學校不時傳來的操練口號、廣播,交織著我們朗朗的讀書聲。還有住在學校樓梯閣樓的社會科「怪手老師」張國良先生,他那隻天殘的左手打在學生頭上,可會變成一個「大爆栗」;用炭火幫全校師生蒸便當十多年的老芋仔外省兵,病故時孑然一生的悲涼;郊遊時走到普安堂山區,才知班上原住民同學天天從這麼遠的地方上下學,我們氣喘吁吁、臉紅流汗,他們無謂地說「早知道就不要出門,在家等你們……」;輾轉從越南逃出來的華僑學生,十五六七歲的超齡樣貌,沉默抑鬱的臉老躲在角落看我們歡笑、遊戲;中午,眷村的媽媽們帶著精心料理的便當,她們的身影一消失在教室門口,我們便併桌搞「辦桌」交換菜色;在工業區附近踩著改裝的冰淇淋三輪車,看到可愛的女孩會免費請客或多給兩三球的「色狼巴卜」;剛畢業不久,就溺斃在大漢溪的同學;國慶閱兵預演時,「老母雞」、戰鬥機飛過操場,引起校內一半學生催眠似地跑到操場仰頭看,結果造成集體就地大罰站…… 當然還有屬於我一個人的時光。有段時間我總是六點便出門到校,只為享受一人使用黑板亂畫塗鴉的快感……許多隱藏在生命軌跡的細節,卻是比我風光獲獎還更深刻的回憶。小六那一年,靜靜待在閱覽室看完四面牆的圖書;田徑訓練時眼睛盯著終點的殺氣;擔任畢業生致詞時的情不自禁與悲從中來。早熟而敏感的孩子,無能再停留此地、此刻的悲傷。 我記得這一切,而這一切都會改變或遺忘我……若不是土城清水高中找我評審「桐花學生文學獎」,並且演講跟頒獎給學生,現任的頂埔國小張以桓校長不會知道,我是那裡畢業的子弟。 回到二○一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九十年校慶,頂埔要我回校領「榮譽校友」。當日一大早從三重搭公車到萬華、轉捷運到永寧、再轉搭公車到校門口下,一個多小時車程返校,卻遲到了近三十年。一樹一瓦一沙塵,這一切與照片、記憶中的國小截然陌生了。只有南側的山坡,以前供我無聊時發呆,想著稜線上要種一棵美麗的樹,然後我帶著裝滿零食跟水壺背包,爬上那小山丘,望著山下的學校,吃零食、睡小覺、之後就回家、上學。自以為有這樣的儀式後,我的人生應該就會改變。但這只是白日夢,從來沒有一棵樹在等我。 那一刻,當我遙望唯一而熟悉的山丘,我以為,我十二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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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