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英奇按：台灣年輕一輩的朋友可能不知道劉先生是誰了。劉先生發表過“第二種忠誠”，被中共打成異議份子，在民主社會來講，簡直好笑。說穿了，劉先生不過是希望在國家民族黨這種大帽子之下，有那麼一點實事求是的精神，目的還是為了國家好，為了黨好。套句台灣用語，這叫“體制內改革”，這種觀念在台灣搞不好還會被認為是保守落伍的呢！當然，作為一個“執政黨員”，劉先生大可以不要走異議份子的路，在中共極權統治之下，肯講幾句良心話，其實我們是該敬佩的。

讀我的朋友嘯塵這一篇紀念文章，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作家張系國在一篇文章裡提到，有一對母女搭飛機從大陸到美國，飛機落地的時候，女兒對媽媽說：“媽媽，你現在可以擦口紅了。”那母親眼淚立刻流了下來。當然，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但是我們得知道，盡管大陸經濟如何發展，也不代表那種政治體制是對的。我不但希望在台灣的我們看了這篇文章，能夠感念台灣民主的得之不易，也寄望大陸的朋友，不要為五光十色所迷，不要作一個李敖口中的“自了漢”，請為中國的自由民主繼續奮鬥，因為那是你們的同胞，你們的中國，也是我們的同胞，我們的中國。

田英奇

wcwang54@gmail.com

劉賓雁先生走了

嘯　塵

　　看到劉賓雁先生去世的消息﹐有些意外﹐卻並未覺得特別突然﹐因知他罹患癌症有年﹐且病情一直不太樂觀。

　　今年早春﹐賓雁先生的朋友們在普林斯頓大學為他隆重舉行了“劉賓雁先生八十華誕暨文學耕耘六十週年”慶典。我亦接獲邀請﹐卻因私人原因未能成行﹐失去了親臨盛典並面見賓雁先生的機會。當夜來自世界各地的一百多位流亡作家和友人﹐為賓雁先生奉獻了具有特別意義的禮物﹕眾多海外作家合作的散文集《不死的流亡者》和海內外各界人士捐款﹑由中國旅美雕塑家譚寧精心製作的劉賓雁半身銅像。我相信﹐這種相濡以沫的真摯情感﹐當給其時已身患重病﹑流亡多年的賓雁先生帶來莫大的安慰。

　　作為晚輩﹐在劉賓雁先生最為活躍﹑在中國思想文化界產生重大影響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只是一個初出校門的社會新鮮人﹐關注的也只是自己的青春問題。直到賓雁先生作為黨內持不同政見者﹐在那場我深感困惑又不甚瞭然的“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中被開除出黨﹐我才知道他。這些年來﹐因賓雁先生流亡海外﹐我逐漸有興趣並有機會﹐更多地了解他的事跡和觀點。以我的觀點﹐賓雁先生是一個非常忠誠的共產主義者﹑一個至死不渝的真正的共產黨人。這樣的評說﹐在我長大成人的年代﹐是至高無上的贊辭﹐而在今天﹐當我必須用到它們﹐卻倍覺辛酸感傷。因代溝的存在﹑信仰之歧異﹐我未必能完全認同和理解賓雁先生的許多言行和追求﹐但這不妨礙我對賓雁先生的尊敬──在中國大陸鐵幕重重的年代﹐賓雁先生面對強權﹐敢於獨立思想﹐敢於說真話﹐敢於發出不同的聲音﹐本身就是英雄氣質。賓雁先生最後流亡海外﹐客死他鄉﹐在我眼裡有著求仁得仁的悲壯。他充滿悲劇色彩的一生﹐是當得起普希金的這兩句詩的﹕“我在這嚴酷的年代歌唱過自由﹐並且為倒下的人們請求過寬恕。”

　　賓雁先生去世後﹐我在媒體上看到與他相互扶持一生﹑共同走過他鄉流亡歲月的賓雁太太朱洪女士指出﹕賓雁先生晚年曾數次給中共高層寫信﹐希望能回到祖國和兒女團聚﹑養病﹐卻從未得到任何回應。他生前曾痛苦感嘆﹕“我只是想重新用自己的腳踏一踏那片土地﹐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害怕一位年過八十﹑身患重病的老人﹖”﹐令人聞之動容。

　　我的母親于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大學畢業。她是一九四九年後中共體制培養出的早期大學生。因家庭出身不好﹐年輕的母親一直處在壓抑狀態中﹐也曾想以追求進步來改變自身的命運﹐卻一路幻滅﹐直至文革﹐她父親慘死﹑祖母﹑母親受驚嚇 而亡﹐母親對政權徹底絕望。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母親來美探親﹐談到從青年時代一路顫顫驚驚走來﹐所承受的種種﹐她多次說﹕“我這一生從沒有真心地笑過”。說這話時﹐母親未滿六十。我雖聽得難過﹐卻並未深想。及至前兩年﹐在維多利亞島至溫哥華的渡船上﹐我向師長提及已離世多年的母親的舊話﹐突然悲從中來。那個時刻使我難過的﹐竟是母親一生鬱悶卻未得看到如今中國更好的生活。

　　我的祖國確實不再象當年那樣一貧如洗了。強國夢的口號近年更是震驚世界。可這樣的時代﹐以我的祖國之大﹐卻仍容不下一個曾持不同政見﹑年過八十的老人的病體﹗它的持不同思想﹑政見的公民﹐仍流亡世界各地﹐連回歸自己國家的自由都不能獲得。我的祖國的今天﹐果然比讓我母親壓抑悲哀的時代更好了嗎﹖

　　賓雁先生走了﹐帶著他對故國的思念和客死他鄉的遺憾。而活著的流亡者﹐悲劇並未結束。在我所識知的人士中﹐如北島先生﹐如今就不被中國當局批准回國看望他那未滿週歲的兒子和八十多歲高齡的母親。今年感恩節期間﹐為了與家人見上一面﹐北島必須遠飛香港﹐與從北京飛來的一家老小匆匆一聚。

　　我一向對各種“主義”畏懼並懷疑﹐只嚮往和追求能夠自由思想的生活。我相信在一個健康的社會﹐人不只是能吃飽穿暖﹐更重要的是能過上有尊嚴﹑有人性﹑有人倫的生活。親人能夠團聚﹔人們能夠自己決定如何讀寫﹑觀看﹔公民不會因表達自己真實的思想而受處罰﹑威脅﹑甚至流亡。

　　賓雁先生在彌留之際說了這樣的話﹕“將來我們想到今天這樣的日子﹐會非常有意思”。

　　是的﹐會非常有意思﹐並且非常有意義。

　　賓雁先生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