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3年3月28日。再過兩天，曾小貓在新聞界服務就滿十年了。想想真嚇人－曾小貓似乎應該改叫曾老貓了。

最近網路上流傳一篇離職記者Allyson Bird的「一名記者的分手宣言：為何我成為新聞逃兵」，小貓許多同業朋友讀了都心有戚戚焉地按贊，把該文分享在臉書，然後留言大吐一番苦水。

記者工時長，事情多，換來微薄的酬勞，似乎是這篇文章的重點，也是最引起共鳴的一點。文中有一句話被很多朋友引用「許多人對新聞業懷有憧憬，甘願為它賣命灑熱血，換來一張勉強餬口的薪水單，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工作，他們相信它的開明自由，他們與弱勢站在同一陣線。但是，不斷緊縮的薪資已到臨界點，讓我不禁懷疑，今日哪些人還會想要就讀新聞系？」

曾小貓想說，如果時光倒流13年，小貓還是會選擇就讀新聞系，畢業後還是會投身新聞工作，還是會為它賣命灑熱血。

而小貓的薪水單甚至不足以勉強餬口。小貓的老公江小豬在聖地牙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他的薪水是小貓的四倍。小貓和小豬的房子買在聖地牙哥，但為了繼續記者工作，小貓在洛杉磯市中心租了一個小套房，每個周末開車回聖地牙哥跟小豬團聚。為了這份記者工作而產生的支出，包括洛杉磯的房租、包括每周往返洛杉磯和聖地牙哥的油錢、包括小貓肚子裡這隻小小豬未來的託嬰費，已經超過小貓這份記者工作的收入。

是的，如果小貓立馬辭職搬回聖地牙哥當少奶奶，小豬、小貓、和小小豬的生活只會更寬裕更輕鬆。

不斷緊縮的薪資早就超過臨界點，但是曾小貓無怨無悔。Bird寫道「新聞工作的開明自由，與弱勢站在同一陣線」也是小貓相信的，而且小貓更相信新聞的價值不應該用薪資單來衡量。

很多人覺得優秀的記者要辛辣犀利，但是曾小貓覺得真正優秀的記者更應該溫柔敦厚，悲天憫人。做為一個記者，如果你真的和弱勢站在同一陣線，你就不會為微薄的薪水單而有氣無力，抱怨什麼「新聞從來沒有這麼灰暗」。

做為一個記者，十年來曾小貓看到了很多事情。

過去小貓一直以為路邊那些乞討者都是懶鬼，非法溜進來的偷渡客都是混蛋，拋棄親生子女的父母都是瘋子，在美墨邊境火拼的毒梟都兇殘毫無人性。

但後來小貓在新聞工作中認識了無家可歸的少年Angel。Angel告訴小貓，他是非法移民，他的爸爸媽媽也是非法移民，他在襁褓中被爸爸媽媽抱著從墨西哥偷渡來美國，直到七歲被移民局查獲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實不是美國人。被遣返之前，Angel的媽媽把他放到街上，跟他說，趕快跑，不要讓他們抓到你，在美國就算無家可歸，也比回墨西哥強。Angel說他媽媽一邊說一邊哭著發抖，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從七歲開始，Angel在聖地牙哥市中心的天橋下搭帳篷14年。後來因為女朋友懷孕，Angel付現金買了一個小公寓，那是他做古柯鹼「貿易」掙來的錢。Angel不覺得自己搞毒品買賣有什麼不對，他覺得自己在美墨邊境殺進殺出養活女友和兒子很了不起。

曾小貓必須要說，如果我是Angel，我也會為自己今天的「成就」驕傲不已。這只是小貓在新聞工作中看到的其中一個故事，那麼血淋淋的暴露出社會大眾所痛恨的所謂壞人，其實都有難言的苦衷。

如果曾小貓不是記者，如何能看到社會的暗角，如何能為他們發聲？在這些暗角眾生面前，你會痛心為什麼你能為他們做的竟是這麼少，比你那微薄的薪水還少；你會急切地想要更深入挖掘這些故事，你會忘記去計較你那張薪水單上的數字。

Angel的故事只是其中一個。這種故事隨便一撈還有一大把，比方說一個福州佬，年輕時家鄉親人湊錢、甚至不惜借高利貸，讓他出國「打天下」，他和其他中國偷渡客一起，輾轉多國改身分，漂流一年半偷渡來美國，在海上搭乘超載的偷渡船，船上因為沒有足夠的飲水很多人病倒；上岸後在寒冷的冬天徒步穿遇美墨邊境，親眼看著一起偷渡的同鄉因為腳傷被蛇頭拋棄在沙漠裡等死。到了美國以後他坐灰狗巴士到紐約的餐館打工，20年來省吃儉用還清偷渡費用，之後又陸續寄錢回家，已經讓家人在福州老家蓋起了三層樓的大房子。他自己卻因為沒有身分不得歸鄉，始終孤身一人，他說他最大的樂趣就是上Google Earth看那大房子的照片，覺得「一切都值得」。

一切都值得。

Bird寫道，對她來說新聞工作更像年輕時的愛戀，那膽大妄為、不顧後果的吸引力，榨乾耗盡她的一切，直到有一天，猝不及防之間，從迷戀的漩渦清醒，領悟了分手才是上上策。但是對曾小貓來說，新聞工作更像是一生的承諾，在激情沉澱後，還願意許下不論富裕貧窮、不論健康疾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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