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2014年3月3日北美世界日報小說版，文／曾多聞， 圖／顏寧儀＊ 

王小蘭洗完澡，就從衣櫃裡拿出她想穿的衣服來穿。就算她晚上穿著吃喜酒的蓬蓬裙睡覺，她媽也不會生氣。

王小蘭從來不挨打。她從學校拿了需要給家長簽名的卷子回家，她媽連看都不看就簽名了。

我太羨慕王小蘭了。我羨慕她愛吃什麼就吃什麼、愛穿什麼就穿什麼，想做功課就做功課、想出去玩就出去玩。而且她媽從來不生氣，即使王小蘭闖禍了，就像我們在她家玩皮球打破花瓶的那一次，她媽從電腦後面抬起頭來，也只說了句：「不要鬧啊，出去外面玩兒不好嗎？」

我問王小蘭：「妳媽都不檢查妳的功課、不打妳的嗎？」

王小蘭說：「我媽整天忙著上班，哪有那麼多工夫管我！」 你看，王小蘭真是太幸運了，有個職業婦女媽媽，又開明、又民主。難怪王小蘭不知道，有時候小孩子想過好日子，還是得討好大人的。

所以我笑嘻嘻地問她：「那妳這次作文拿幾分？」

「六十分。」

「怎麼會？妳寫什麼？」

王小蘭沒答腔，因為我們正經過便利商店。王小蘭買了兩支冰棒，我們一人一支舔著吃，一下子就忘了作文課的事。

 3 

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們都已經長大，而且王小蘭就要結婚了。她當新娘，我當然是伴娘。王小蘭說，她特地把婚期訂在七月，我放暑假，剛好可以回國陪她挑禮服、試髮妝。衝著她這句話，我就是拚命打工，也要湊機票錢飛回來。

晚上我倆在她房裡打地鋪，頭靠頭、肩並肩躺著。兒時閨蜜難得見面，真是談不厭地談、說不完地說。雖然試了一整天禮服以後，已經累得睜不開眼，可誰也捨不得睡著，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妳真的不跟家裡聯絡一下？」王小蘭再一次問。

「不要。」我再一次說。自從我下飛機，這個問答已經重複好幾次了。

「隨便妳，可是妳家就在附近，過兩天走在路上被妳爸媽看見，不是很奇怪？」

「我都不擔心了，妳擔心什麼？」

「我爸、媽還發了帖子，請妳家人來吃喜酒呢。」

「哼，那是因為妳爸、媽不知道我家的情況。」

升上國中以後，我還是常常挨我媽打。最後我放棄了討好她，高中以後我幾乎不跟她說話了。說到這裡，你一定覺得我不孝，但我告訴你，我是真的沒辦法，跟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一不小心又會惹她生氣，何苦來哉？

高二的某一天，我有點著涼，放學以後就在床上躺著。我媽說要帶我去看醫生，我說沒事，躺一下就好。我媽站在房門口高聲喊著：「起來，跟我去看醫生！要不我揍妳──」

我無名火起，回嘴：「揍我、揍我、揍我，妳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嗎？我生病了，妳不讓我躺一躺，就會在那裡亂叫，妳神經病嗎？」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大難臨頭了，我媽果然怒了，轉身去拿藤條。我趁她轉身的空檔，把房門鎖起來。但她竟然撬壞門鎖，衝進房裡。藤條落在我身上，我面朝牆躺著，咬牙忍痛，同時在心裡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高中一畢業，我就申請出國留學了。四年來，我沒和我媽聯絡過；這次回國也沒有通知她。但我想，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真不敢相信，妳這麼早就結婚了。」我說。

「趁著年輕，趕快結婚生小孩啊！」王小蘭的聲音裡有笑意。 她的新郎是他們系上的助教，比她大十歲。他們從王小蘭大一開始交往，現在王小蘭畢業了，兩人就結婚了，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結婚、生小孩，然後呢？」

「在家相夫教子啊，像妳媽那樣。」 我想對王小蘭說聲恭喜，不知怎麼，就是說不出口。

「妳呢？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

「繼續念研究所囉。」

「不回國嗎？」

「妳想看我的時候，我就回來。」

王小蘭吃吃地笑：「還想當老師嗎？」

「什麼？」我一愣，但馬上就會過意來：「哦，妳說那篇作文。」

「是啊。妳還記得那次作文課，妳拿了九十分，我只拿六十分嗎？妳猜我寫什麼？」王小蘭還在吃吃笑：「我寫我想當家庭主婦。」

「妳開玩笑吧？」

「是真的，結果老劉給我六十分，評語說家庭主婦對社會沒有積極貢獻。」

「妳開心就好，管他什麼積極貢獻。」

「我很開心啊！我媽說我沒志氣，我才不理她。從小到大，她什麼時候理過我！我告訴妳，我結婚以後，就是要當個全職家庭主婦，我老公可喜歡小孩了。我們說要生五個，組個籃球隊，哈哈……」

王小蘭說了很多她夢想中的家庭生活，但是我很難集中注意力聽她說些什麼，因為我忽然想起我媽。（三）

繼續閱讀：我的志願（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