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算我把功課寫完了，也難逃挨打的命運。因為我媽總是會發現一兩道計算錯誤的數學題，或是一兩個錯字，甚至是一兩個寫得不夠漂亮的字。打我一頓以後，她才監督著我把功課訂正完畢，再監督著我刷牙洗臉、整理書包、上床睡覺。

上床的時候，我的屁股、大腿經常還是紅紅腫腫的，只能趴著睡。說到這裡，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專惹大人生氣的壞孩子，所以我得替自己辯駁幾句。我真的已經很努力做個好孩子了，我認真學習，每次考試都是前三名，而且乖巧聽話。老師們都喜歡我，學期結束時，都在我成績單上的評語欄寫「品學兼優」；開家長會時，都在我媽面前說好話，但我媽並沒有因此而少生氣。

我猜我媽大概討厭我，但也不是很確定，因為我不敢直接問她；我也不敢問我爸，因為我很少見到他，跟他不熟。其實我很想知道，我媽到底要怎樣才會高興。天知道我最想討好的人不是學校老師，而是我媽。但不論我怎麼努力，她還是動不動就生氣、動不動就打我。

她總是說：「打妳都是為妳好，等妳長大就知道了。」問題是，大部分時候，我都只記得她打人時可怕的樣子，根本不記得我做了些什麼，讓她氣成那樣。既然都不記得了，等長大又怎能知道什麼？

不過我記得這麼一件事：小時候我媽常常炒米粉，但是她炒的米粉不好吃，總是放了太多蝦米。那腥味把花菇的香味和高麗菜的甜味都蓋沒了。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媽媽，炒米粉可以不要放那麼多蝦米嗎？」

她生氣地說：「炒米粉就是一定要放蝦米。趕快吃，別廢話，不然我揍妳！」我就不敢吱聲了。

可是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去了鄉下的外婆家，舅媽也炒米粉，是用南瓜炒的，沒有放蝦米，很好吃。我吃了兩碗，高興地對我媽說：「妳看舅媽炒的米粉沒有放蝦米，很好吃。炒米粉不必放蝦米，下次我們也這樣做吧！」

沒想到她臉一沉，就說該回家了。一路上她臉都很臭，一進家門她來不及去拿藤條，隨手抓起門邊的網球拍就向我打來。網球拍像雨點一樣落在我身上，痛極了，我哭叫：「媽媽為什麼打我？」

她則喊：「不許哭，再哭我再打！這都是為妳好，等妳長大就知道了。」

這是我二年級時候的事。升上四年級以後，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原來我媽打我，是因為我讓大家知道她做的米粉沒有舅媽做的好吃，害她丟臉。可是她也不能怎麼樣，只好打我出氣，才不是為我好。

我猜考試考不到第一名挨打，也是一樣的道理。因為我沒拿第一，害她不能去菜市場跟鄰居的媽媽們顯擺，可是她也不能怎麼樣，只好打我出氣。

從此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身為一個小孩子，有時候必須討好大人，才能過好日子。第二，當家庭主婦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2 

那天放學後，我和王小蘭一起走路回家。那時候我已經五年級了，當然堅決不坐校車，也不再讓我媽牽我的手。我媽很生氣，打了我好幾次，可是我不管，反正她總是要打我的，不差這麼一件事。

所以我和王小蘭一起走路回家。在路上我得意地告訴她，我的作文「我的志願」得了九十分。

王小蘭撇撇嘴：「哼，還不是因為妳拍老劉馬屁，不要臉！」

我並不介意王小蘭罵我。因為：第一，王小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罵我；第二，我今天心情很好，誰說我什麼都無所謂；第三，我了解王小蘭，她不懂得討好大人，因為她媽太民主了。

我跟王小蘭從幼稚園起就同班。她媽是職業婦女。我不知道她具體是哪一種職業婦女，只知道她每天早上都跟王小蘭的爸爸一起坐車去上班。早上王小蘭來上學的時候，手上拎著早餐店的燒餅、油條或飯糰，還有甜甜的熱奶茶或熱巧克力，很好喝，比我媽規定我每天早上一定要喝下的一大杯牛奶好喝多了。

王小蘭從來不帶便當。她媽每天給她一百塊錢，讓她訂學校的盒飯吃。王小蘭有時候訂盒飯，有時候就買一個福利社的豆沙麵包或蔥花麵包當午餐，拿剩下的錢買零食。中午我把便當分給王小蘭吃，她也把零食分給我一份。

我喜歡去王小蘭家玩，也喜歡留在她家吃晚餐。王小蘭家沒有什麼五菜一湯，她媽都是從外面帶吃的回來，有時吃便當、有時吃鍋貼，有時還喝可樂、吃披薩，天天花樣翻新，從來不會吃膩。

她媽把這些裝在紙盒裡的食物隨手放在餐桌上，讓我們高興吃什麼就揀什麼吃，還可以邊吃邊看電視。我覺得在王小蘭家吃飯，比回家吃飯有胃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