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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01 06:16:48瀏覽5206|回應1|推薦28 | |
五歲的小小豬,在課餘學習游泳與中文。學游泳,是在泳隊出身的爸爸鼓勵下產生的興趣;學中文,就完全是媽媽的堅持了。 每個星期天早上,我坐在小小豬床邊,一邊抓抓他的背,一邊在他耳邊輕輕說:「寶貝起床囉!今天有游泳課。」他便一骨碌地翻身坐起,自己刷牙洗臉吃早餐,換好游泳衣,高高興興地準備出門去上課。 但是星期六早上,我坐在小小豬床邊,一邊抓抓他的背,一邊在他耳邊輕輕說:「寶貝起床囉!今天⋯⋯」還沒說完,他就一翻身抓起被子蒙著頭,在棉被裡嘟囔著:「我的頭跟屁股都好痛,我可能生病了,起不來了。」 我問過小小豬很多次,為什麼不喜歡上中文課?他給的答案不外乎:「中文好難,而且我的朋友都不講中文,學中文有什麼用?」 說到學才藝,我最重視的,是孩子的興趣。但是,學中文,是另一回事。在像我們這樣的一個美籍華裔家庭裡,中文,不只是才藝而已。 我的爺爺講四川話,還有四川腔很重的國語。我的爸爸講四川話和標準國語。我不會講四川話,但國語和英語同樣流利。小小豬的英語比國語還好。在我們家,每兩代之間的溝通都需要翻譯,而每一次翻譯都是一次語義和情感上的重大剝落。科學論文可能還經得起一次次的翻譯轉換,但關乎世俗人情的日常口語,卻經不起這樣的轉換。就在一個屋簷下,就在一個血統內,僅僅因為語言,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變得那樣難以打破。爺爺早已不在人世,留下來的僅有幾張泛黃的舊照片,我們已經無從去重現他的口音。但直到現在,我看到鄧小平講話的視頻,都覺得有股奇異的親切感。我不能不要求小小豬學中文,不能眼睜睜看著華語、連帶華語背後的整個華夏文化人格,在我孩子的這一代變成山高水遠、幾不可見的存在。 六月,美國的學校就要開始放暑假了。暑假開始前,中文學校有「教室開放」日,讓家長參觀教學情況。我戰戰兢兢地去看小小豬上課,不敢抱什麼希望。出乎意料,小小豬在課堂上表現竟然很好,不但積極舉手回答問題,而且還答得不錯,中文字認得又多又正確。 下課時,老師誇獎小小豬聰明又認真。我對老師千謝萬謝,幾乎要五體投地了。回家以後,我大大讚美小小豬一番,問他午餐想吃什麼。他卻滿不在乎地說:「唉,隨便啦。」 我做了他愛吃的通心粉,他一邊吃一邊抱怨:「我太不喜歡學中文了!我喜歡吃通心粉,但是只有十個喜歡。我不喜歡中文,有一百個不喜歡!」然後不知道第幾次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學中文?不能學別的東西嗎?我可以去學畫畫⋯⋯」 我終於忍不住了:「寶貝,你學什麼都好。但是一定要學中文。所有的才藝都是你的翅膀,只有中文是你的根!」 如我所料,這個說法對他來說太難了。他辯駁道:「我沒有根,也不想要根!我又不是樹!只有做瑜珈的時候會假裝成樹!」 我告訴他,中文,連帶中文背後的整個中華文化,就是他的根:「有一天,你會長大,你會想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你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是從哪裡來的,你會發現我們是華裔,你會想去了解華裔的意義,到時候如果你不會中文,你會生氣爸爸媽媽沒有在你小時候讓你學中文!」 「那我不要根了!只要翅膀就好了!翅膀才厲害!」 「孩子,要說厲害,有根有翅膀才厲害得起來⋯⋯只有翅膀,沒有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飛到哪裡去!」明明知道他大概聽不懂,這些話還是像泡泡一樣從我嘴邊冒出來。 他說:「那我還要更多通心粉,還要加一個肉丸子。」 那一天,關於中文的對話到此為止。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美國的畢業季。那陣子,我經常要聽畢業典禮的演講直播,同時為台灣的雜誌社將畢業演講翻譯成中文。 有一天,我一邊看歐普拉在南加大畢業典禮演講的網路直播,同時就將她的講詞以中文在電腦上打出來。 小小豬在一邊看著:「媽媽,妳在幹嘛?」 「我在把電視上那個阿姨講的話打出來。」 「她講什麼,妳就打什麼?」 「對。」 「可是她講話好快,而且她講英文!妳打中文!」 「我打字也很快,而且我中英文都很好。」 歐普拉講完了,我的稿子也打好了。小小豬說:「媽媽好厲害!媽媽怎麼這麼厲害?」 「我沒有很厲害——像我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要說為什麼,因為我⋯⋯」 「因為妳有根還有翅膀?」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知道那個意思嗎?」 他聳聳肩:「就是要學中文的意思?」 「⋯⋯也算是吧。」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才能讓他明白。我想說的是,親愛的小小豬,媽媽希望你能夠自由發展自己的專長,但永不忘記自己的來處。作為媽媽,我至少應該給你,根與翅膀。 延伸閱讀:鄉音難再——海外華文教育的美麗與哀愁 *本文同步刊登於【親子天下嚴選】,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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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