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燕西飛(之二)

念真臨行時告訴大鐸："這幾天在你們家中，老老少少都對我愛護備至，真情流露，三嬸更是待我如親生，而你的徐家大姐，對我的照顧，更是超乎尋常，不過我內心另有一種感覺，大姐出身名門望族，持家管家無人能及，惟一欠缺的是讀書不多，我樣樣都不如她，不過僅比她多讀一點書而已，她不願當妒婦，主動對我示好，充分表現了大家閨秀的風範，我真的非常感激她，這幾天她在我衣褲鞋襪中，都縫藏了許多金飾紙鈔，就算一年也用不完，何況三嬸也另有賞賜，所以你不必再為我準備路費了，此行是福是禍，尚難預料，一切要看天意了。

大鐸自十四歲被土匪綁票，三叔遭殺害，接著父又病逝，遭此重大變故，大鐸不改其志，仍然日夜苦讀，南下考入泰師，又再北上插考濱中，接著結婚，又另有婚約，濱中也畢業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令大鐸方寸大亂，於今念真又遠去重慶，不知歸期何日，泰師也畢業在即，抗戰也到了末期，日僞軍、國軍、共軍，將來究竟是誰家的天下。大鐸對未來家庭、婚姻、再讀書深造，或是開創事業，心中都是一片茫然。

三十四年四月間，大鐸收到念真由重慶輾轉托人捎來一封信，內容是這樣的：「大鐸：久違了，我到重慶多日，真不知如何給你寫信，要說的話太多了，又不知如何說出口，因為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我在去你家送畢業證書之前，本來沒有計劃來重慶，到了你家以後，看到嬸媽（在未結婚前我不能再叫她嬸，也不好叫媽，所以我與老人家商妥叫她嬸媽），對我是那麽疼愛，你家的媽及大媽對我更是愛護備至，北門外大院中那位三嬸，看到我更是笑咪咪拉著手問東問西，從頭看到腳，總之這幾位老人家都喜歡我、疼愛我，使我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溫暖。徐家大姐對我的愛護更是空前，雖然她只大我兩歲，但是她不論在管理家務、待人接物，或是指揮下人做事，真是又果斷又老練，我內心有一種不該有的感覺，她儘管對我如同親妹妹，但內心裏似乎有些妒嫉我，希望我早點走，走的越遠越好，她對我好，好到我不好意思留下來，這或許我是小人之心，但願是我看錯了。最近一年來的變化太大了，自從父母雙亡後，我鼓起勇氣，帶弟弟念傑考濱中，幸運的遇見了你，你幫我們活下去，又巧遇嬸媽，見面就寵我，並且還作她的媳婦。我送畢業證書來，才知道你已與徐家大姐完婚了，在你家短短幾天中，我深切的感覺到，在這座古老的層層大院中，雖然老的多小的少，女的多男的更少，傭人又多於主人，而且規矩多、禮貌多，絲毫都不能馬虎，這個大家庭中，不知埋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心酸傷痛，也不知有多少痛苦的陳年往事。我和你這段緣，在事前並未告知遠在重慶的叔與嬸，此次到了你家，受到了你們大家庭的影響，所以才想起有稟明叔叔的必要。我叔和嬸對我這一年來所發生的事，認為是奇遇，及至看到我在拆開衣物取出的金飾及紙幣，數量多的驚人，更認為不可思議，似乎大方的離譜，對於你同時就讀南北兩個學校，頗為欣賞你的膽識，也認為你生長在這個大家庭裏，而能夠自立自強，不流於花花公子，甚為難得，尤其你在南北兩校的同學中，年齡是最小的，而成績又是最頂尖的，認為是前無古人，是這個大動亂的時代造就了你，叔嬸都很想早日見到你，我本想早點回到嬸媽身邊，但是叔叔以時屆盛夏，悶熱難當，來時已經吃盡苦頭，要我等秋涼再走，他們會替我安排快捷安全的路線。我來時好比孤燕西飛，受盡了雨露風霜之苦，我更願早日歸巢，與嬸媽共話夕暉。金頓（大鐸的別名）：你是五大房中的主宰，一切要多保重。」

自從收到此信後，鐸嬸口中天天念著：念真為什麽還不回來，我不該同意她去重慶的。

同年十月間，贛榆縣裏的日軍，一夜之間全部撤走了，僞軍也就地投降了，國軍、八路軍也都派人來接收，經常雙方開戰，亂成一團，此時遠在重慶的念真竟然音訊全無，為什麽不複員不還鄉呢？還是有什意外？大鐸家是大地主，面臨被清算鬥爭的命運，只有棄家南下流亡，三十五年春夏之交，鐸妻徐氏因流亡在外，舊病複發，而客死他鄉，此後全家離散，僅剩大鐸一人流落海州，以後輾轉青島，上海、廈門、台灣，對於念真之下落已無暇問聞。

六十年後，仍不知這只西飛孤燕，於今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