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燕西飛

籍隸山東郯城的鄭先生，服務於軍統局，從事敵後抗日工作，於抗戰中期，不幸被日本憲兵發覺，四處搜捕，在走頭無路逃生無望的情況下，不得已投井自殺，其夫人也以身殉，遺下子女二人，女名念真，男名念傑，由祖父母扶養。

民間三十二年，念真帶領弟弟念傑，赴山東莒縣插考濱海中學師範科，念傑插考普通科，由於課業生疏，以致雙雙落榜，姐弟相擁而泣，事為師範科國文老師倪康華發覺，上前表示關切，方知其姐弟身世悲慘，乃允予協助，並介紹該校師範科學生大鐸代為補習。一個月之後，姐弟二人再試，幸而雙雙告捷，自此鄭家姐弟對大鐸感激在心。當年師範生雖是公費，但其他一切雜費，仍需自理，鄭家姐弟家在渝陷區，在外求學無人接濟，身無分文，其困境可想而知。此時大鐸主動施以援手，初時姐弟均堅不接受，大鐸則以暫時借給周轉，他日再本利償還，方才含淚同意。

當年大鐸身世特殊，家庭富有，又是五大房中之獨生子，父親早逝，因經家中大小事務，都要靠大鐸處理，可說集千斤重擔於一身，好在大鐸力爭上遊，除了考入江蘇省立泰興高等師範為插班生外，同時又再考進山東濱海中學師範科為插班生，所幸大鐸天資聰敏，每次考試必定名列前茅，而且兩地兩校師長，均知其家庭富有，但身世堪憐，故對其經常請假，已不以為怪，因此念真與大鐸在校見面機會不多，更說不上什麽兒女私情，只是彼此都有好感，惺惺相惜而已。

三十三年六月某日晚餐時，濱中教務處緊急宣佈：山東莒縣及江蘇贛榆之日僞軍兩萬餘人，舉行聯合掃蕩，南北八十餘公里之戰線，成扇面隊形，正向西推進中，本校恰在戰區之內，勢將暫時停課，各同學應即準備候命疏散，家住自由地區者，應各自回家，家在淪陷區而無家可歸者，可到同學家暫住，如無處可去，則隨校本部轉移。

當時大鐸剛由南方回校不久，突遇此狀況，也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宿舍後，念真及其他男女同學數人亦前來大鐸宿舍，希望去大鐸家暫住或同行，然後各回宿舍侯命疏散。

午夜十二時正，忽然哨聲大作，此起彼落，告知全體同學立即自行疏散，無家可歸者，去教務處集合待命。此時忽然天降大雨，星月無光，大地一片黑暗，不辯方向，大鐸帶領男女同學九人，避開村莊，向南方前進，天明後抵達蘇魯交界處贛榆境內，在路旁河溝這稍作休息，所幸大雨已停，但每人經連夜奔走，體力已耗去大半，且又饑腸轆轆，大鐸見狀，只有獨自一人，冒險進村，購買食物充饑，不料村中男人多已逃走，只剩老弱婦孺，並且家戶都在烙煎餅，都是軍方指派收購的，不能買賣，大鐸不得已向軍隊官長說明：濱海中學因日寇掃蕩而暫時停課，學生疏散，我等一行十人奉命南下，請予通融，給予食物充饑。該官長立即下令，給予煎餅十斤鹹菜少許，惟此時大鐸已體力不支，舉步維艱，官長見狀，即派傳令兵一名將食物送至河溝邊，同學們見狀大喜過望。惟飲水又有問題，因為河溝中流水混蝕，不能飲用，徒喚奈何，此時大鐸的小聰明又發揮了作用，將各人攜帶的口杯共十個，分成三組，第一二組先盛水沉殿，十分鍾後，第二組杯中水慢慢倒入第三組空杯中，然後將杯子洗淨，再將第一組杯中水慢入第二組杯中，第一組杯再洗淨備用，如此循環過濾，三十分鍾後算勉可飲用。

草草填飽了肚子，再繼續向王家前進，一路上遇到村子均不敢進莊，必須繞道而行，直至晚上八時許，始到達贛榆城頭鎮王家，大鐸之大媽，立即命傭人準備飯菜，並整理男女客房，飯後一覺到天明，早餐後，大鐸帶領各同學分別向各房長輩介紹，同學們對大鐸之身世，及在這古老的深宅大院中的地位，也深深感到好奇，瞭解大鐸才是這個大家庭中的主宰。

在王家第三天早餐後，大鐸的三嬸與各同學閒聊，若有意似無意，問女同學鄭念真有無許字人家（即訂婚）、對大鐸的印象如何、知不知他的身世，鄭女以長者問不敢拒答，乃答以尚未許人，和大鐸是好同學，至於其身世則略有所聞，鐸嬸出身鎮上大戶人家，言語犀利，遂即問鄭女：我和妳有緣，非常中意妳，我無子嗣，將來全靠大鐸一人，不知妳是否願作我的媳婦，如果願意就點頭，不願意就搖頭，鄭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問話，一時緊張不知如何回答，鐸嬸先聲奪人，說妳不搖頭就表示同意了，立即吩咐管家：馬上準備酒席，今天中午為少爺與念真小姐舉行訂婚禮，其他男女同學全部參加，此時念真明知中了鐸嬸的計，但也無法拒絕，只能默認了。第四天大家草草用完早餐，家住沐陽及阜寧一帶的錢、黃、朱等男女同學八人，由朱姓同學帶領繼續南下，念真則暫住鐸嬸家中，大鐸也趁機南下泰師。兩周後濱中複課，大鐸也由南方回來，與念真一同回濱中報到。

三十四年元月初，大鐸家中派人來濱中告知，其侄女病況危急，請大鐸火速回家商議後事。大鐸此時自是焦急萬分，不料念真在旁插嘴：「說不定是騙你回家結婚的」，大鐸一言不發，攜帶簡單物件，立即隨傭人回鄉，方抵家門，只見紅燈高挂，貼滿對聯，一片喜氣，其大媽告知，明日即為其早已訂婚之徐家小姐完婚之日，而其侄女病情確曾一度病危，惟現已好轉。大鐸家中一切事務，向由其寡嫂一手主導，為了不讓三嬸家的媳婦先進門，所以稟明兩位婆婆後而作此決定。婚後三日，大鐸又南下泰師上課。元月底濱中舉行畢業典禮，大鐸缺席。

二月中泰師寒假中，念真為大鐸送來濱中畢業證書，同時與鐸嬸小聚，大鐸之徐氏妻與念真見面後，狀頗親熱，又派其貼身女傭專門侍候念真，同時找來裁縫為念真量製衣物，親身安排食宿，好似親姐妹一樣，鐸嬸見狀，更是喜在心內，如此和睦相處，真是難得，一周後念真告訴鐸嬸，其父母慘死，叔嬸二人均在重慶業醫，幾經考慮，決定先休學前往重慶，尋找叔嬸，預計半年後回來複學、團聚。鐸嬸甚為開明，一切尊重念真決定。

 (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