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是約莫正巧十年前書寫的舊作，當時曾獲刊登於某報的副刊，但不記得是哪一份報紙，這幾年報業大蕭條，倖存者幾希，也不曉得那家報社還在不在，因為，已經很少讀報了，孤陋寡聞至此，滄海桑田又何以盡窺全貌？

原始word檔疑似已遺失，十年，終究是一段漫長的歲月流逝，其間PC及NB的主機幾度遭毀損，由於一直沒養成備份的好習慣，多少資料散逸無蹤皆已成常態，在意歸在意，掉了就掉了，怎麼追也沒用，說啥都於事無補。

所幸，這回運氣還不錯，在茫茫網海搜尋林林總總世足賽資訊時，居然找到這堆連自己也沒什麼印象的文字（連結：http://mypaper.pchome.com.tw/bobbyyu/post/61162），重看一遍之後，發現內容的「結構性」，跟當下的「現狀」依舊頗一致，仍夠格拿出來再次趁熱野人獻曝一番，就厚顏上傳囉。

蹲在家裡，欣賞歐洲盃足球賽的電視轉播，對義荷兩隊踢了老半天，一顆球也踹不進，只好以PK大戰分勝負甚感無趣，心裡難免嘀咕「人的兩條腿果真那麼不管用，否則怎會擺不平腳下那粒球」？

走在路上，冷不防被背後竄出來的幾個小毛頭給嚇了一跳，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猛踩滑板車，成群結隊呼嘯而過（好像馬路是他們家免費租借的遊樂場），跌跌撞撞地吆喝著弱勢行人滾到一邊（另類的街頭飆車族乎），生氣之餘開始吶悶「人的兩條腿果真那麼不管用，非得靠那幾個輪子纔動得了」？

邊開車邊想著，自己和那些小朋友又有什麼兩樣？還不是依賴腳下這幾個輪子，驅策懶惰的肉體，漫無目標向前方推進？

但「前方」是什麼？「一個中國，各自表述」早日三通釐清我的國家認同血統之謎？人類基因組圖譜的終極解碼，讓我的孫子可以活到1200歲，癱軟在輪椅上目睹人類遺棄地球後集體移民外太空的壯舉？

人類是唯一用兩腿直立，在地球上行走的哺乳動物（把脊椎想像成一條垂直線，和地球串在一起，不就變一個「中」字嗎？莫非我們註定要當中國人，並且要以身為中國人為榮？），但因自古以來，貪生怕死好逸惡勞的人類即立志「要比地球活得更久」，於是，科技文明不斷推陳出新，流行商品持續催眠蠱惑，目的美其名曰「讓人跑得比地球轉得快，過得比其他低等動物更舒適」。

由於目的往往可使手段合理化，因此方便一詞成為「人類如何生存下去」最至高無上的神聖命題。人的生命既無法脫離毒癮似的便利性虛妄慾求，只得挖空心思，逐項切割肢體，依各部位不同的功能考量，尋找輔助性或替代性的「人造機制」代勞幫傭，而首要之務當屬「卸除兩腳的負擔」，因為用腳走路委實太費力、太辛苦了，諾貝爾級的天才發明家們，不得不前仆後繼想盡辦法，把人的雙腳與令其窒礙難行之地表區隔開來，其中最了不起的創意無他，正是「在兩者之間安插／裝置形形色色不計其數的輪子」，降低彼此扞格不入的摩擦係數，使人的腳丫子從此以後可以「攜伴」過著幸福美滿的快樂日子。

從呱呱墜地嚎啕大哭那刻伊始，人就註定要跟輪子糾纏一輩子，難分難捨沒完沒了：襁褓時期被放在嬰兒車和學步車上，渡過一段沒有記憶的無知歲月；及長，騎單車、搭校車、擠公車或趕火車，穿梭各級學校，硬被套上「未來主人翁」的沈重封號；糊裡糊塗滿十八歲後，一窩蜂跑去考汽機車駕照，輪子轉速愈來愈快，自我意識也愈來愈鮮明，在寄情物質享受，耽溺消費快感的同時，腳的準器官角色也異化／蛻變成操控輪子的「類工具」，人與地表不再親密對話，做最直接的接觸，輪子收編並制伏人的雙腳，也橫行霸道征服整座地表，逐漸從「仲介者」的地位，升格為主宰人類軀殼和行動自由的統治機器，末了，甚至冒出一個「以車輪當識別圖騰」的獨裁政黨！

所幸，在一片政黨「輪」替的鼓譟聲中，總算有人適時屆滿廿歲，聯手以成年公民的身份，把這個黑影幢幢金光閃閃的爛黨給攆下台。

失去政權的政黨，再爛也有定期尋求反撲的機會，而人一旦年邁體衰油盡燈枯時，就只能垂頭坐在輪椅上，乾等死神的召喚，直到彌留之際，在圍繞成一圈（活似一只輪子）親朋好友的掩面啜泣聲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投胎降生前，大腹便便的母親躺在嗚咽的救護車上，被緊急送往醫院剖腹臨盆，小傢伙一出來就迫不及待哭給大家聽；等小夥子變老傢伙撒手離世後，兩腿打直的遺體躺在哀鳴的靈柩車上，被緩速抬往墓地火化安葬，換大家哭給早已耳聾的逝者聽。來去之間，一個生死的大「輪」迴，果真是人的宿命？　

遙想古代的人，腳踏實地「走過從前」，雖然「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累了點，還不是照樣傳宗接代絕不了種，寫下卷帙浩繁的歷史詩篇；反觀現代的新新新人類，頭腦也許發達，四肢卻已嚴重退化，動輒視走路為畏途，把爬樓梯當苦差事，一旦頒佈禁足令，沒收他們腳踝下的直排輪或滑板車，恐怕就有很多人活不下去，此情此景對那些因意外事故致兩腿傷殘、麻痺或肢障者（如堂堂第一夫人吳淑珍）而言，豈不是某種傲慢的炫耀和變相的歧視，更加刺痛他們受創的心靈？對別人濫／誤用健全的雙腿，他們說不定毫無妒羨，反倒想厲聲怒斥：「把你們那兩條多餘的腿移植給我們吧！做人那麼懶，你們不如換跑道，改當蠻橫的爬蟲，永遠趴在地上蠕動算了！」

不平則鳴，其鳴也大哉問！人類從物種演化的曲折過程中僥倖勝出，好不容易站起來，與成千上萬的四腳獸分道揚鑣，博得其他動物的仰慕和嫉恨，原是創世紀一大奇觀異象，現在竟為了圖個方便，成天把進化論和休閒說掛在嘴邊，收拾雙腳自廢武功，簡化或省略甚至刪除必要且無害的生物法則，逃避造物主賦予人類獨享／應盡的高貴義務，怎能不招惹天譴？懲罰人類的辦法很簡單，讓已退化、失真的原始本質完全還原！一如薛西弗斯（Sisyphus）神話裡日以繼夜不眠不休推石上山的奴工那般，以受難來贖罪！

席捲全世界的足球熱潮就此誕生！但這是一個多笨拙的運動啊！居然規定一群「戴著無形手銬」的傻蛋，只能伸展肉體的兩極，用頭和腳去達成破門而入的艱鉅任務！而現場竟有數萬名超級白癡跟著抓狂，陶醉在這套比數往往低得可憐的愚蠢把戲，他們撫著心臟，眼珠子緊盯著數十條卯勁奔馳卻一無所獲的腿，腎上腺素急遽分泌，場外的嘶吼和場內的咆哮遙相呼應，一切的快感皆來自於「等待進球的焦慮感」和「進不了球的挫折感」。因為，再也沒有任何球類運動比足球更難得分（灌籃小丑相形偉大？！）；所以，一旦進球鐵定是，出自上帝眷顧的悲憫和榮寵，痙孿似的狂喜（ecstasy），更在渾身抽搐的瞬間，化為祈福後的感恩；因此，足球昇華成一種普世信仰，一統世界各地不同教派；於是，在球迷的禱告中和見証下，屢創神蹟的足球員便受洗為賣命「行腳」的傳道者，齊曰：感謝主，賜予我們一雙魔腿！

感謝足球，讓腳掙脫輪子的束縛和詛咒，重拾人的尊嚴；感謝蔑視腳的輪子族，讓我體會「有腳堪用直須用，莫待腿軟空扼腕」，不再與自己的腳疏離；感謝我的腳，讓我每天走路時，都能享受玩球的樂趣，因為我的腳掌下，就是一顆巨大的地球啊！

後記：

曾經，像對棒球那樣熱愛足球，現在，家裡雖有電視，卻沒裝第四台，連MOD也被斷訊了，關於南非世足賽的種種一切點點滴滴，都是靠瀏覽器濫打游擊的零碎片段胡亂拚湊。

也許，激情早已遠颺，只剩孤獨的鄉愁兀自藏身記憶深處，躲在最陰暗的角隅，發出微弱、震顫的喘息。畢竟，fanship的身影已不再那麼清晰可辨，當四年一度的跨國大拜拜又開始遶境全球時，至多也只能關起門來，遙指同樣黑暗的非洲大陸，燒個幾柱清香，硬擠出些隔岸觀火的情趣，勉強自己盡點可有可無的「義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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