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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0 22:32:18瀏覽96|回應0|推薦1 | |
奔喪 珀林於2004/9/9初稿<7960字共11頁>
搖搖晃晃的鄉間客運。車窗外,向後流竄的風景是一片稻田,一片早早的新苗;所有嫩綠都集中起來,被棕黃田埂切割成高高低低,各個層次的色塊。 溪水柔柔漂洗著一件新織的綠色衣裳,把記憶裡的青山,漂洗成流動的綠色波光。
什麼時候,春天已經來了?昨日的訃聞,卻凍結著冬天的寒涼,隱隱傳來一聲輕嘆。 是啊,只是一個不注意,季節就自然轉換了__ 冬天過去,春天到來,花開了,花也謝了,生生死死,輪迴循環,還有什麼逃得開宿命的安排?
前夫哽咽的聲音,從遙遠的冰湖湖面,幽幽傳來__
「我媽媽過世了,心臟衰竭,妳能來嗎?」
一陣驚愕。 努力搜尋,卻搜尋不到記憶裡婆婆清晰的面容,只剩下模糊的眼鼻、還有被小心隱藏在眉心卻偶爾不小心流露的哀愁。
那是每個星期三,婆婆避在廳後,望著公公出門的時候﹍﹍
她驀然想起兩年前,婆婆暈倒住院時,曾經這麼對她說:「每天晚上只要躺到床上,我就會覺得自己好幸福,終於可以休息了。人生本來就是苦多於樂,我常想:什麼時候,我才可以永遠睡著,不用醒來? 那時候,我一定會覺得很幸福。」
一語成懺。 或許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等待長眠的時刻到來:只是這個等待,有的短,有的長﹍﹍
她明白這些話,婆婆只能對自己說,或許在婆婆週遭,也只有她能懂,某個層面,她們是同病相憐的兩個漁人,各自划著一艘孤單的小船,航行於魔鬼喚來的同種風暴﹍﹍
詫聞婆婆的死訊,她發現自己並不傷心,只感覺到一種深刻的安慰與憐惜。婆婆終於可以永遠休息了__ 永遠不用起床,永遠不用面對牆上的那本日曆,探看今天是星期幾?
「妳會來嗎? ﹍﹍」前夫聲音裡混著濃濃的鼻音。
「畢剝」一聲冰裂,冰冷回憶由湖面一個小洞湧了出來__ 時光霎時轉回兩人剛辦完離婚登記,一起走出戶政事務所那天。
牢牢不肯抬頭的自己,也聽見身旁傳來類似的鼻音,在秋陽中,恍恍撞擊著柏油路面,發出一種哀淒。
「如果妳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誦經般低沉的咒語,把整個世界全部消音,只剩下她微喘著的、不規則的呼吸。
三年的戀愛,五年的婚姻,長長八年的相依,只是蓋個印章就結束了﹍﹍
沒有禮服,沒有紅毯,只有腳底一雙不新不舊的白色高跟鞋,以及旁邊一雙簇新的黑皮鞋,以不同的節拍,霹啪霹啪,各自踩碎柏油路上,堆堆枯黃的落葉。
「我不會後悔。」這句強迫自己堅強的咒語,讓人如在夢裡,夢裡是秋天的北海道﹍﹍ 聽說北海道的楓葉最美,這八年來,兩人過分忙碌事業以致不及成行的蜜月,或許,可以由從此不必再忙碌的自己來實現。
聽說北海道的螃蟹最是鮮肥﹍﹍ 原來秋天適合分別,至少還有美景美食陪我航過漫漫黑夜。
他呢? 他應該會擁著那個總是穿著花色洋裝,豺狼般躲在辦公室外窺伺的女秘書,一起走進那個她已經離開,從此不再禁忌的房間__點一根蠟燭,開一瓶香檳,一路飲酒,一路慶祝。 慶祝從此她再也不是洪太太﹍﹍
所有深情換來的一切,老公、愛情、玫瑰、豪宅、名車、地位,都會變成女秘書手到擒來的獵物﹍﹍腦海瞬間閃過記憶深處母親憤怒忌恨的表情,那是一個紅色的警訊,讓她用力阻止忌妒的亂箭。
這都不重要了吧? 如果榮華富貴換來的只是一個精巧的墓穴,又有什麼值得留連?她不是堅持以離婚當成悲歡由我不由人的代價嗎? 變回了陳小姐,至少她的世界,從此沒有監獄,也沒有墓碑。 管誰接替了洪太太的一切! 從此,洪先生對她來說,只是路人甲。
路口的停車場風很大,幾乎把街上的落葉吹成一陣黃褐色的颶風;只聽那個路人甲又說了句什麼,話語卻被狂風吹散,佚失在空中。
如果颶風可以把一切都吹散,往事一定也可以碎裂成沙塵。 雖然現在是秋天,只要秋風不停的吹,總會吹來冬天的深雪;當白雪不停在記憶的湖面上凝結,所有現在令人感到痛苦的一切,都會被封印在冰湖底下,全部消失不見﹍﹍
她心上有種微微的安慰。
自此陌路,又何必相送? 拂開那隻已然陌生的手,她逕自走了。她沒有回頭。 高跟鞋踩在那條似乎永遠沒有空計程車的長路,仍不後悔。
腦海只是不停迴轉著國三時,有一次父親又沒有回家,母親喝個濫醉,乘著酒意,哭著把她跟哥哥叫起來的情景:「回來告訴妳爸爸:『那個女人永遠別想踏進我們家大門,我永遠不會答應離婚。』」
為什麼不離婚? 如果這麼痛苦? 不幸福的婚姻究竟懲罰了誰?
父親清晨回來時,按例又跟母親大吵了一架,整個屋頂幾乎都被掀了。
「妳吵什麼吵? 妳搞清楚,我是為了孩子才不跟妳離婚!」父親咆哮不停。
「為了孩子? 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幹麻還留在這裡?」母親不停飲泣。
她跟哥哥躲在房間,只感到一陣悲淒。 如果你們真的是為了我們好,為什麼不能想辦法給我們一個幸福和樂的家庭?
那是她們兄妹第一次沒有出面勸架,只是背著書包,低頭走過憤怒還在臉上凝結的父母。
她們什麼話都沒有說,能說什麼? 她們甚至不知道該被同情的是誰?
哥哥大學畢業那年,決定出國深造,她明白哥哥是想遠離這個家庭。臨出門前,哥哥握著她的手,鄭重的說:「小妹,我是絕對不結婚的,妳也最好不要結婚。 如果有一天妳想不開要結婚了,答應我,千萬不要生小孩,萬一妳的老公不愛妳了,妳就可以馬上離婚﹍﹍答應我,千萬不要讓妳的婚姻變成了墳墓。」
或許她不像哥哥那麼偏執,也或許她真的比較天真,以為自己可以創造一個幸福和樂的家庭__幸好沒有孩子,當她確定老公有了外遇,很快就決定離婚。
她放手讓兩個人都獲得了自由。 她遵守了這個約定。
母親那張痛哭的臉又在風中隨著落葉翻飛。 拉緊絲巾,她把自己的臉深深埋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臉上,還刻著來不及抹平的怨恨。那張臉,一定很醜陋。
流動於玻璃車窗的綠光,忠實反映了她現在的心情__ 經過了兩年,臉龐圓潤了一些,氣色也清爽了許多。
恍然想起離婚前一天,哥哥用e-mail傳給她的留言__「相信我,離開以後,時間是最強效的魔藥,一定可以讓妳被傷痛扭曲的容顏漸漸復原,復原成沒有受傷以前的嬌美;雖然還有些悲傷殘留,至少不熟妳的人,不會發現﹍﹍」
那是最好的祝福也是預言。
因為看過那張臉,她發誓自己再也不要看見那種醜陋﹍﹍
顛簸的路面,搖晃著窗外的稻田。 眼前的沛綠,就是婆婆臨終囑咐想回歸的娘家土地,裡頭埋藏著婆婆青春的回憶,如今,婆婆疲老的靈魂與身軀,也即將在此,一同入土安息。她彷彿看見婆婆甩著麻花辮,穿著那件新織的綠色衣裳,輕快走過田埂的身影。 婆婆臨出嫁前,一定也對那樁好幾里外的婚姻充滿了憧憬;如今婆婆闔眼回歸故里,再看見這片喣喣的新綠,究竟是什麼心情?
婆婆掩藏不住的哀愁又迴映在田野,迴映成那座青山的孤寂。
婆婆究竟是用怎麼樣的心情,接受了這場長達二十多年的暴風雨,並且不發出任何聲音?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親。
直到父親死後,母親仍然沒有原諒父親,甚至在父親的葬禮,母親也沒有掉下一滴淚。她明白母親的情感已經枯竭,這麼幾十年,仇恨的種子已在心裡無限繁衍,吸走了所有的愛與慈悲,長成尖酸刻薄的荊棘。 只要一個有意無意的觸及,回憶的尖刺,就會把母親跟旁人扎出痛苦的鮮血﹍﹍
她同情母親。 儘管今早臨出門前,母親又打來電話責罵:「妳們早就離婚了,他母親死了關妳什麼事?妳去做什麼? 去看那個女人接替了妳的位置嗎?」
她只是心平氣和:「是啊,我們早就離婚了,可是,五年的婆媳緣分,我還是希望能去為婆婆上一柱香。」
她不怪母親,婚姻對母親而言,先是一個騙局,後是一個牢獄__母親被父親騙了大半輩子的愛情,最後決定以婚姻為牢獄,牢牢鎖住了父親,作為懲罰。
雖然父親被婚姻囚禁,可是,作為一個獄卒,母親不僅得不到自由,反而被仇恨的荊棘牢牢綑綁著,動輒傷痛。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母親這麼做,究竟懲罰了誰? 她只知道家裡每個人都不快樂,父親不快樂,母親不快樂,她跟哥哥夾在中間,也不快樂。 為什麼母親甘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只為了不讓另一個女人當陳太太?
或許就是這段不愉快的生命經驗,讓她這麼快決定離婚__ 她不想學母親,親手建造一個婚姻的監獄,不僅囚禁了別人,也囚禁了自己。
她驀然想起離婚前,前夫說的話:「為什麼妳要親手把這個家拆毀?為什麼妳不能學學我媽?」
是啊,為什麼我不能學學婆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根本做不到,忌妒的亂箭總是盲目射擊:「如果我不愛你了,管你三天還是四天,最好你永遠不要回來﹍﹍我們離婚吧! 我永遠沒辦法學你媽,這太痛苦了。」
如今想來,婆婆跟她雖然同病相憐,然而,婆婆終生在風雨裡垂釣著什麼,她並不明白,或許是一家和樂融融的幸福,或許是身為洪太太最後的自尊?
不同於婆婆,她始終想要垂釣的是真愛。
愛情或許只是一種虛假的調味劑,然而,對她來說,真愛卻是終生需求的營養品。或許婆婆早就不愛公公了,也或許婆婆的夢想早已死去;可是她並沒有。
「我們離婚吧,上帝沒有規定誰一定要在痛苦的婚姻裡受苦,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我們的幸福﹍﹍」
田野下起毛毛雨,青山仍是一片孤寂。 她想起婆婆床前的那本日曆。算算日子,婆婆死的時候剛好是星期三,不知道那天公公有沒有陪在婆婆身旁?﹍﹍
手指胡亂塗抹著被細雨模糊的車窗,婆婆若隱若現的哀愁又出現窗外。
我想我永遠不會明白,婆婆的心情﹍﹍
行動電話忽然響了,一組陌生的號碼:「﹍﹍是我,妳到哪了? 下雨了,要不要我去車站接妳?」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用了,我有帶傘。 再過幾站就到了。」
她的遲疑與前夫的遲疑僅僅交錯了一秒,她就掛了電話。 耳畔又響起昨天冰湖上劇烈的一擊:「我希望妳能來一趟,我想媽媽一定也希望能看看妳過得好不好。」語氣雖然哀傷,卻有真摯的關心。
她聽得出那被隱藏的感情。 不可能,聽說他沒半年就與女秘書再婚了;兩年沒見,他對自己不可能還有什麼依戀。或許是喪母之痛,讓他迫切需要別人的安慰﹍﹍
「這兩年妳過得好不好? 我媽媽一直很關心。」
她過得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 只知道電話響前,自己正坐在一大片玻璃窗前,對著窗台的茉莉花香寫稿。懷裡有一隻花貓賴著撒嬌,沙發上有男友斜倚著書本睡午覺,耳畔還有前夫最不喜歡的克爾特音樂。 一切都是這麼寧謐,這麼理所當然。 整個小套房,只聽見貓咪沙沙舔著腳爪,伴隨男友均勻的呼吸,迴盪成克爾特民族流浪歐洲原野的一種空靈。
如果不是他給的那筆巨額贍養費,憑一個字一塊錢的稿費,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這麼安逸,必須在經濟上面汲汲營營﹍﹍離婚這麼久,她第一次對他昇起了一股知己般的感激。
不論當時婚變的傷害有多麼巨大,如今再回頭看,彷彿已無關痛癢。時間果真是最強效的魔藥,可以讓人完全失憶,忘了當時的痛楚如何吋吋凌遲著身心。
她對他感到憐惜。 還有什麼比喪母的人更需要別人的支持與安慰?不論這個人是五歲還是四十歲,哭倒在母親靈前的,永遠是一個離不開母親的孩子﹍﹍
聲音裡出現關心:「我會去的;媽媽辛苦這麼一輩子,終於可以休息了,你也不要太難過了,讓她老人家安心的去吧﹍﹍」
掛上電話,手還顫抖著:這麼多年了,以為已經冰封的過往,結了厚厚一層寒冰的湖面,只是一通電話,還是出現了裂縫﹍﹍婚姻,究竟是什麼? 終生執著於洪太太這個頭銜的婆婆究竟幸不幸福?
下意識摸摸自己空盪的中指;沙發上的男友卻忽然醒來了,對她微笑著。
那夜,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各種溫度的回憶由湖面那個裂縫,不停湧了出來。從相識到抗拒,從抗拒到相愛,從相愛到結婚,從結婚到離開;這長長八年的過程,一盤盤微波爐裡不停回溫的剩菜,有些發出早苗的清香,有些發出腐敗的腥羶。 她激動的不能自己,彷彿又經歷了一次生死。
「喵﹍﹍」沙發上的貓咪,睡眼迷濛。
都過去了﹍﹍ 颶風早就把一切都吹散了。 環顧這個十坪小套房,她心上有種微微的安慰。當她退避到這個只有自己的世界,那些深夜裡的無聲電話、那些白襯衫上的粉紅唇印、還有那些個漏洞百出的謊言,再也沒有權利出現來掌控她的生命。
今夜,穿越封印而來的往事,只是來不及倒掉的麻婆豆腐,一個不小心,又讓人辣出淚來。就當作溫故知新吧,人們總是要藉由以往的傷痛,來瞭解眼前的寧靜有多麼珍貴﹍﹍
輕輕安撫著被吵醒的小貓:「沒什麼,睡吧!」
都過去了﹍﹍ 就像窗外的毛毛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窗外又是一片淨綠。割斷了綁在身上的婚姻,她終於成了自己的主宰,從此悲歡由己。
客運搖搖晃晃停靠站牌,一下車,就望見那個久違的身影站在路旁;背景的田埂,是一道道棕黃色陰影,切割著高高低低的心情。
只見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臉上一片慘白,疲憊與哀傷石洗著灰濛濛的淚光,像隻迷路的羔羊。黯沉的眼睛,卻因為她的來到,閃出一點光亮。
時間忽然暫停,停在她第一次隨他回家拜訪父母的那個春季。
她穿著一件新做的百摺裙,兩手反覆不停順著前後的裙擺,直到他笑出聲來:「別再弄妳的裙子了,百摺裙本來就會翹起來麼?」。
「別光會取笑我,下次換你來看我媽,看你會不會緊張得同手同腳,雞同鴨講?」她滿臉嬌嗔。
「對不起,別緊張,我爸媽一定會喜歡妳的,妳這麼漂亮!」他溫柔的保證。
「看,那是我最喜歡的山,就在我媽的娘家附近,是不是像妳一樣清麗?」
那是一座喣喣的青山,見證著天地的不老。 初春的微風,輕輕吹過早早的新苗,所有嫩綠都在甜蜜的眼神裡集中起來,不停歌唱。
青山總是清麗,早苗依舊舞在春風,此刻,一大片的嫩綠卻只是沉默。
一種深刻的感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要去履行,誰也不能忤逆﹍﹍
「你還好嗎?」她由衷的關心。
「還好﹍﹍ 謝謝妳來。」他也衷心。
一縷太平洋的暖風,柔柔吹過那個遙遠的冰湖,溶解了一點冰雪。
「媽媽她走得還好嗎?」她感受到他的傷痛在空中漂流。
「幾乎沒有什麼痛苦就過去了﹍﹍」他感受到她的關切在風裡湧動。
霎時,她仍是他最親近的親人,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默默陪著他,一起迎接生命的風雨﹍﹍
終於走近那座三合院,她卻有些茫然。 記憶中的古舊色調,跟稻埕裡倉促搭起的白色靈堂,彷彿是兩個年代,感覺好像乘坐一輛時光的火車__新的風景永遠在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取代了舊的,讓窗外那片美好,來不及被追想,就匆匆退回到遠方﹍﹍
只見婆婆安詳的遺容在朵朵黃菊裡微笑。 她忽然熱淚盈眶__ 婆婆從來就不喜歡黃菊花,總說那是不祥的花朵,有股分離的腥羶;每回到台北來,總帶著一束水仙百合,還說家裡就該在廳堂裡插些百合,象徵著夫妻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人百年之後,要的是什麼? 一束花,還是一個人?
公公迎了出來,緊緊握著她的手。 她完全不能置信__ 蒼老的面皮上縱橫著夕陽西斜的刻痕,佈滿了來不及揩去的眼淚跟鼻涕,像歌仔戲裡髒兮兮的老乞丐﹍﹍ 眼前這個邋遢的老人,竟是昔日那個西裝筆挺,走路颯颯有風的老士紳?
是什麼讓公公這麼悲傷? 是老伴的離去,還是對婆婆的追悔不及?
當人永遠闔上雙眼,再想對她說些什麼,為她做些什麼,都來不及了﹍﹍
扶著公公走進屋內,婆婆的遺體在棺木裡安睡著。 栩栩如生的面龐,彷彿正在做一個美夢一樣安詳。深刻的安慰與憐惜__ 婆婆終於可以永遠休息了,永遠不用起床,永遠不用面對生命裡那些煩擾。
管它今天是星期幾? 從此可以長眠不醒。
公公撫著棺木痛哭失聲,發出牛嚎的悲音;婆婆卻在棺木裡安睡著,繼續她的美夢__原來,生命並不見得是一種恩賜,死了的不一定悲哀,活著的不一定幸福。 歲月終究放過了婆婆,從此,婆婆的臉上再也不用添一點風霜、一絲皺紋;而公公,卻要在死神的旗幟底下,為了心底無限的追悔,憂傷度日。
床前的那本日曆,仍停留在那個永遠不會再被撕下的星期三。
以往的每個星期三,婆婆總是避在廳後,目送著公公離家到他的小老婆那兒過夜,等著星期六再回家裡來團聚﹍﹍
沒想到,只是穿越了死亡的那條界線,就換成公公看著棺木裝著婆婆離開這個家門,回到幾里外前村的娘家安息,永遠不再回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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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