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昭明文選，文辭奧古艱澀，實在不容易讀。但是，優美至極又引人入勝。我先讀《洛神賦》、《別賦》、《文賦》和其餘若干篇。這些文章實在是精美的藝術品。我想，六四駢體文濫觴於此，賦體的基因頗近似楚辭。我喜歡他。

一般說來，詩經代表周朝的北方文學。楚辭是南方文學。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就像北方人和南方人的差別一樣，南方文學比較偏陰柔。楚辭幽玄淒侧，富神祕氣息。北方黃河流域，多慷慨悲歌之士。到了東漢，南北方文學融合，開始新的創造。既具有北方的特點，又有南方文學的調和。

尤其是東漢，因為經學傳家的關係，學術與貴族合流，士族興，講究門第，文化上的貴族菁英出現了。他們在儒學之外，追求新天地，於是讀起了老莊，易經等。又因為佛教東傳的影響，開闊了這些貴族們的文化視野。

這和西方十四世紀的文藝復興很類似。當時是有義大利北方的商人們，有錢有閒，加上希臘羅馬古典文化的遺產啟發等因素疊加。魏晉南北朝的文學，也是一樣。既有貴族的創作與提倡，又有新思維的開拓。文學上也開始脫離了秦漢文學的古樸，漸趨純美純心靈純藝術的表現，典範轉移了，新天新地開始有新居民。貴族們試圖從僵化了的儒學氛圍中，解放出來，追求新的表現手法。

賦體或是駢體文，純粹就是文化揉合後的新天地，是屬於貴族文學。隋代以前，還沒有科舉，選才是講究門第，所謂九品中正法。所以，文學也不是給一般人看，不講究通俗，而是秀內涵與神韻，屬於高端人士的，不是大眾文學的。既然如此他們就盡情展現高品味，於是文章就寫成那樣，那看不懂，那是你家的事。

這個時代下來，文學走菁英路線，真是純文學的時代。我覺得既浪漫，又古典，既寫實，又抒情。唯一就是不說理，就算說理也美美地說，譬如《文賦》就是，用極端優秀的文字說出寫作之道。因為作者與讀者都是貴族菁英，身分與學識是一回事。某種層面，個人以為這是中國史上最優秀的時期，雖然政治上分裂而且殘破，但是沒有大一統的制式規矩，心靈甚為解放。

後來的古文運動，其實就是新的階級興起了。他們的教養不一樣。如果說。魏晉時期的文學是有涵養的官二代富二代，乃至官富第N代崇尚的作品，古文運動就是平民運動，科舉新貴要打敗胡漢混血的關隴權貴。與其說是一次復古運動，不如說是借復古之名的文學大革命，中世紀的托古改制。

靠科舉上來的人，和傳統世家大族的人是兩種不同的人。他們的文學性低，通俗性強。宋代以後，平民可以考上當上官，他們寫文章的目的發生了變化，純文學不見了，追求唯美文學的企圖被載道給取代了。不是為藝術而藝術了，是為了宣傳儒教的道德觀而做。

所以，唐宋之後，古文越載道，就越難看。就像毛澤東明說，文藝是為政治宣傳而服務，載道是為某種理念宣傳而服務。中文字不是講理的文字，是優美的藝術品。寫作者不應利用文字去幹別的，文字本身就是第一性的。作者要在文字的藝術創作上，精益求精，美輪美奐，把文章和自己的生命結合在一起，如是我文。

現在的人，很難讀古文了。但是，這條路總還是要恢復起來的。古典文學真是蘊含豐富的文明遺產，就看誰如何去撿拾起來，繼承之，弘揚之，繼往開來。

優美的上古文學在詩經楚辭等，中世紀的賦體駢體文與唐詩宋詞，凡屬於貴族血統的高貴心靈之創造，都是好貨，應該多多閱讀。

至於白話文，民國時代還不錯，雖扁平，但是交流用很好，說理也可以，只是內涵不豐足，詞彙貧乏有限，只能將就著用。尤其是被共產黨文藝理論汙染的作品，比黃色小說還不如。他摧殘靈府妙思，斬斷文泉，禍害不只一代人。

我最近要來讀讀這些被忽略的文學作品，上上檔次。盡讀白話文，前途黯淡，文明之火必然中絕。你要不要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