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騎機車送兒子上學，我選的不是近的路，而是比較沒有人的路，沿途景色比較豐富美麗的路。大致上，這也是我的性格使然，所以我不適合念理工，適合念文學。我不是功利主義者，不是實用主義者，也非現實主義，我是美感與理想的人。路之遠近，何時抵達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路上的體驗，你快樂不快樂，有趣不有趣。

人生之路，我也大抵是這個態度。眾人皆醒我獨醉，我圖的不是輕舟已過萬重山，我感興趣的是猿聲啼不住的兩岸。比起熱鬧的姑蘇城，獨釣寒江雪更能吸引我。所以，我很難眾樂樂，大多數獨樂樂。關起門來快活，一個人樂不可支，只要一個人可以，絕不牽扯他人。最多就是拉著我的家人而已。

我就是格局這麼小的男人，而且鼠目寸光，只關心當下的事。我喜歡的不是浮華世界的權勢者，不是名利場中的贏家，不是那些衣冠楚楚，而是單純美麗的人，乞丐也會獲得我的青睞，只要他走的是自己的路。

我們的教育環境，並不是培養個人，而是培養國家與社會需要的人。不是替父母栽培子女，而是替國家製造大齒輪裡的螺絲釘。學校教公民，不教道德，不教孝順這些，父母會教就自己教，不會也沒辦法。學校不教你的，往往正是你需要的。譬如如何活得快樂，如何取悅他人，如何追求一個人，愛一個人，如何與異性溝通，如何被喜歡，如何道歉，如何感謝，如何挽回，如何接受失敗，如何和兄弟姊妹相處，如何理性思考，如何感性思考，如何愛你不愛的人......。人生有太多東西，學校是無能為力的，也不會教的，這就要靠自己摸索，等到搞明白了，人也垂垂老矣，太多事無法挽回，只有後悔了。

我當國中老師，也就是靠自己摸索。然後，學校不教，我來教。這倒是一條有趣的路，既然當老師，就不當當年自己討厭的那種老師，情緒化、打人，罵人，魔鬼班主任，混吃等死，奄奄一息的老師。畢竟我也看過什麼《春風化雨》、《麻辣教師GTO》、《金八先生》之類影片，當青春熱血的老師也不錯。

現代的學生不比從前，男生要和你稱兄道弟的。每一屆都有學生用台語稱我「大哥」，這代表他們對我的認同與肯定。我說，別這樣稱呼，萬一你在外面搞出事，身為大哥還要替你出頭。叫我老師就好了，叫大哥太沉重。

和女學生呢？我走歐巴路線，頭髮要染，還燙。女學生喜歡帥哥老師，這是天性。所以，我把自己當高中生，大學生，不要老氣橫秋，喜歡講大道理。被認同，被喜歡的重要，大多數老師都迴避，然而這是最重要因素。以前講尊卑，現在講的是平權。情感上，老師扮演的角色正在改變，那些書上的知識，聰明的自己讀就會，想應付好考試的，外面有補習班。現在講多元智能，我也認為應該適才適性。老師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

我常用戀愛的心情去面對學生，不是《窗外》或《魔女的條件》那種禁斷之愛，是打開微粉紅的色調，很多愛心符號。運用得當可擊中一幫子戀愛腦的少女心，好像是他們的閨蜜。你講的他們會印象深刻，很難忘記。

對我來說，教書是「將謂偷閒學少年」，是我返老還童的秘訣，青春不敗。寧可是哈利波特的魔法學校，也不要變成武當少林。老師是用人生閱歷在啟發學生，引導學生，替他們開一道窗，不是用功課壓力把活蹦亂跳的少男少女逼的奄奄一息。

當然，受教的有，不聽的也有。對於不同的學生，我的態度也不盡相同。就和任何人際關係一樣，總有氣場不合的。我通常都是由他去吧，你不可能讓每個人都買你的單，吃你這一套。老師是播種者，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至於結成麼果，那就因人而異。上課是一部份，課間就給他們吹吹風。

我還和學生互加臉書，還有IG。偶而開開直播，算是課後餘興節目，唱唱歌，談點人生大道理，把學生當知音，暢所欲言。當你被認同，被喜歡，你的教導才會發生作用，你才可以偶爾訓兩句。

人是這樣，你是什麼樣的人，互動久了都知道。我也在這樣的互動中，了解他們每一個人。反過來說，某個層面他們也是我的老師。他們也教我很多，對於生命來說，老師只是多活幾年，有個學歷文憑而已，一定比學生強嗎？

我是把學生當菩薩來看待，我面對的是一群迷失的天使，入凡間的人。對待菩薩，你就不會用魔鬼的方法，我尊敬每個人，包括這些青青學子，未學未覺之人。從我的觀點來看，教育類似栽培，不是工業，人是有靈性的，不是來裝填知識的，人的自覺才是教育的重點，身為一個人，需要的是高質量的教育。最好的教育就是師生互動，孔門如此，蘇格拉底，釋迦牟尼或耶穌都是在師生互動中互相成就。沒有好的互動，以後讓AI來當老師好了。

現代社會，學生其實更需要被引導，需要傾聽者，理解者。我雖然嘻笑怒罵，扮萌賣傻，其實道在其中，對於事物的思考方式，判斷方式，如何表述出學生們能接受的價值觀，我覺得很重要。直接給結論，誰能接受？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老師對學生尤其如此。

我選擇的道路往往迂迴，但是豐富與美麗。當個豐富與美麗的老師，該當大哥當大哥，該當歐巴就歐巴，該慈眉善目就絕不怒目金剛，該正襟危坐，就要春風化雨。唯一就是不罵不打，因為我認為，魔鬼訓練造就不出天使與菩薩。

我把教書當成大事來辦，就像送學生上路，我負責其中一段，沿途解說。我不是個急於抵達的人，而是享受旅程，嬉遊取經。

摩西出埃及，為什麼走了四十幾年。我大概懂，目的不是目的，過程才是重點。要是我，可能要多走個幾年，才有意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