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經驗，這一回雖然驚訝，卻不像上次那樣慌張。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她？蘇珊陳有些好奇。

深吸口氣，蘇珊陳接起電話：「Hello？」

「喂！喂！」不是兒子，是個老男人，而且是剛移民沒多久的東方人，所以講起電話還拋不掉舊時的習慣，喂、喂、喂個不停。可是，這聲音．．．有些熟悉，應該是自己認識的人，到底是誰呢？

「Hello？」

「喂！是美芳嗎？喂！」

蘇珊陳的手一顫，差點握不住手機。

美芳！這是她的中文名字！

這麼多年大家不是叫她蘇珊陳，就是稱呼她陳太，或者陳媽媽，沒有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除了一個人，一個她最熟悉、最親近的人才這樣叫她，而且總是這樣叫她！

「老．．．老伴？」她抖著聲音問道。

「美芳，真的是妳！謝天謝地，俺終於能夠跟妳聯絡上了。」

蘇珊陳呆愣地看著天花板。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老伴早就死了，不是嗎？怎麼會打電話給她？難道有人惡作劇？可是她很確定，除了老伴以外沒有其它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再說，周遭熟識的朋友也沒人有那麼粗曠的山東腔，可以從丹田裡憋足了氣喊出那一聲「喂！」。

「美芳！美芳！妳還在聽嗎？喂，喂！」因為一直得不到回應，手機那頭的聲音有些著急。

「美芳！俺打這通電話很不容易，妳別掛斷。」

「你．．．你到底是誰？」

「俺？俺是你先生，老陳啊！你聽不出來俺的聲音嗎？」

「我先生已經過世了，你別跟我開玩笑！」

「俺是死啦！所以才只能用電話和妳聯絡，要不然．．．．．」

「要不然？」蘇珊陳倒吸一口涼氣。

也許因為今晚房裡只剩她一人，所以護士琳達離開的時候破例沒把簾子拉上。透過窗外透進的朦朧月光她努力地辨認房裡各種黑影。正對面長形的是放衣服的矮櫃，上面方方一坨是電視機，窗邊斜擺的是單人沙發，鋪在沙發椅背上的是她臨睡前脫下的毛線外套。隔壁兩張空床位今天一早就讓小墨西哥人鋪得整整齊齊，床頭擺的是枕頭，床尾擺的是疊好的棉被，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東西。另一頭是黃太太的床位，床上匍匐的是什麼東西？蘇珊陳強忍住伸手按下急救鈴的衝動，睜大雙眼努力想看清楚黃太太床上那團黑影究竟是衣服？毛毯？或者是一隻從墳墓裡伸出來的枯爪？

「美芳，美芳，妳還在嗎？」電話那頭急急的問道。

蘇珊陳不敢回答，她不確定若是冒然回應，會從地底喚出什麼東西。

喀答一聲，像是有人踩斷了一根枯樹枝，蘇珊陳緊張地往窗外看，牆角晃動的黑影，是夜風吹動樹幹，還是地底幽魂飄浮？

又一聲喀答，是從電話彼端傳來的。 

「美芳，今天的通話時間到了，俺不能再跟妳多講，明晚俺再打來。妳等俺電話，一定，一定啊────」電話掛斷了，悲哀的嘆息，如一縷被利刃剪斷的蛛絲，在深夜的房間裡無力地在牆上攀附，在角落游走，飄飄緲緲。

蘇珊陳緊握手機，螢幕上又只剩下綠色的光點閃爍，穩定地一明一滅。房裡只有她自己緊張的呼吸聲，剛才的一切彷彿根本沒發生過，走廊的白色燈光像是吸血鬼戴的白手套，有意識地蠕動著，從門縫屈伸著試圖爬進房來。突然，一道黑影在房間外停駐，門，被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