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十幾分鐘，黃太的女兒才出現。

「陳媽媽，我跟我媽先走了，過兩天再帶我自製的水果蛋糕給妳吃。」

「欸，那就先謝謝妳啦！」

等到黃太太跟她女兒走了以後，這間房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清潔工小墨西哥人把每個房間的床單都收下來換新，推了一整車髒床單準備送洗。在走廊上遇到負責消毒打掃的麗迪雅，兩個人當場嗚哩哇啦的講起西班牙話。看麗迪雅笑的花枝招展，蘇珊陳猜想，一定是小墨西哥人在約她今晚一起參加聖誕舞會。想來就覺得有意思，不分古今中外，男人追求女孩子永遠離不開吃飯、逛街、跳舞、看電影，來來去去總是幾招。

想當年她也是，商專畢業以後進到市公所上班，工作沒幾個月就遇到他。

一開始還傻傻的不知道自己被追，只是覺得奇怪，這個人怎麼三天兩頭就來申請戶籍騰本，直到快要放年假的前一個禮拜，他才對她說：「小姐，你今天中午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吃午飯。」

明明便當就擺在腳邊的袋子裡，她還是跟他說：「好啊！剛好我今天沒帶飯。」

結婚以後她才發現他是個很木訥的人，可見當年不知道他鼓出了多大的勇氣才講出那句話。

之後蘇珊陳就不上班了。因為老伴的思想很傳統，堅持男主外女主內，她也就樂得在家相夫教子。閒來無事，翻翻食譜一樣一樣學著做，這才練出一番好手藝。

但是現在待在療養院裡，連房間都得和別人共用，只剩下一張床位和簾幕拉起來後半坪不到的一小塊私人空間，再好的手藝也沒得施展。更何況，老伴走了，兒子媳婦也不在身邊，就算有地方做菜，燒出來又能給誰吃？

晚上六點，療養院一如往常送來晚餐。沒什麼滋味，糊口而已。不過今天多了一小塊蛋糕，大概為了聖誕節應景。

吃過飯以後蘇珊陳一如往常到大廳閒逛，一棵高大的塑膠聖誕樹纏了滿身燈炮，忽閃忽閃地眨著迷朦的白光。負責櫃台接待的蘇早就下班了，平日晚飯後聚在大廳聊天的老先生老太太們也都被兒女接回家去，偌大的四方形大廳空蕩蕩的，連踩在地毯上走動都像是會有回聲。

突然落地門外掠過一道白色的閃光！劈哩一聲，打了個乾雷，把蘇珊陳嚇一大跳。

怎麼回事？十二月怎麼會打雷！氣候真是越變越怪。

緊跟著又連續幾道電閃雷鳴，蘇珊陳拉緊身上披的毛線外套，瑟縮著身子回到自己房間。

才不過晚上八點，躺上床卻一點倦意也沒有，根本睡不著，打開電視轉了幾個台，都沒有好看的節目，蘇珊陳忍不住拿起身邊的手機撥弄。

因為正在充電，小小的螢幕上閃著綠色螢光，兒子說如果真的想打電話還是可以，不過這個時候她能打給誰？李太和彭太都一定在跟兒孫團聚，氣氛正熱鬧；兒子媳婦參加舞會也不可能接電話，想一想，無奈還是擺回桌上，明天再打吧！

越是努力想睡就越是睡不著，腦子裡轟轟的不知是耳鳴或者是風管裡的空調聲，蘇珊陳在床上翻來覆去直打磨。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電話鈴響，清脆悅耳，在空曠的病房裡卻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尖銳地劃破被黑暗纏裹的寂靜，也把蘇珊陳嚇得差點從床上翻落地面。

順著鈴聲，蘇珊陳看到擺在床頭充電的手機螢幕不停的閃爍白光，手機本身則像個快要孵化成蝶的蛹，顛狂的抖動。她慌慌張張把手機抓過來埋到枕頭下，讓手機鈴聲化成闇啞的嗚咽，深怕刺耳的鈴聲會吵到別人。當鈴聲終於止息蘇珊陳才想起來今晚這間四人病房只剩她一人留守，不禁為自己剛才無由的慌亂感到好笑。

不就是手機響了嗎？怎麼大驚小怪成那樣！要是老伴還在的話一定又是會無奈的搖搖頭數落她：「幾十歲的人了還這樣莽莽撞撞，簡直像個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一樣。」

接著蘇珊陳又有些後悔剛才沒接那通電話，「會不會是兒子打來的？明天就是聖誕節了，孫子是不是想吃奶奶做的炸蝦餅？他們有沒有可能改變主意，要接自己回去過節呢？」

從枕頭下掏出手機，螢幕又回復成一片黑暗，只有頂端一點綠光顯示還在充電。輕輕嘆口氣，蘇珊陳把手機擺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