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史鐵生的《務虛筆記》，史鐵生是大陸知名的作家，北京人，生於一九五一年，國中畢業後到陝西延安地區插隊，三年後因雙腿殘疾而回到北京，在一個街道工廠上班，後因病情加重，而回家修養，於一九七九年開始發表作品。

　　《務虛筆記》是他重要的長篇小說，同樣是寫愛情，寫得非常經典，有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無奈，更有內心的堅持。我這邊要講的是其中的一個小小的點。

 　　就是在書中寫到他童年的一段往事，當時他還是個「弱勢」（方便起見，就用現在的話來解釋一番吧！）的孩子，常常惹得班上的「老大」（另一個強勢的小孩，好像是孩子王之類的角色）不高興，為此，他沒有去跟他抗爭，他選擇的是用一顆足球去賄賂他。那是個物質貧乏的時代，一顆足球足以讓老大開心很久。

 　　但是這份友情的壽命跟那隻足球的壽命一樣，下面的那一段非常精彩：

　　終於有一天我要抱著一個破足球回家。

　　我抱著那隻千瘡百孔的足球，抱著一個少年陰雲密布的心，並且不得不重新抱起這個世界的危險，在一個秋天的晚上，沿一條掌起了燈的小街，回家。秋風不斷吹動沿街老牆上的枯草，吹動路上的塵土和敗葉，吹動一盞盞街燈跟我的影子，我開始張望未來，我開始問這一切都是為什麼。我想，那就是我寫作生涯的開始。

 　　我不知怎麼讀到這一段時，湧起很多感想，我想每個拿起筆寫東西的人，多少都會記得，那個寫作生涯開始是什麼時候吧！因為這跟一般的作功課，完成工作都不一樣，主動拿起筆來，在現實的世界之外，創作出一個虛擬的世界，打破常規的最後爆發力來自哪裡呢？史鐵生的答案在足球中。

　　因為就我的理解，寫作的人通常不是這個社會上強勢的人，「老大」通常是不用自己動筆的，他們的自傳都是別人帶筆（通常啦，當然有勤奮又有才華的人會親力親為），通常是弱勢的一方，他們在受到威脅的時候，遭遇不平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是妥協，放下一點自尊，比方說，買顆足球，來換取一份平靜。但是這個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一顆足球無法買來萬世的和平，放下的自尊也一樣。當放下的自尊依然換不到和平時，可能就是寫作生涯的開始了。

　　當然這樣嚕嗦的大道理是我後來才想到的，我看到這段的第一個念頭，是我自己童年的一段經歷。因為也是個會討老大嫌的小女孩，而且我也是很狗腿地用賄賂來換取和平。我用的是蘋果。

　　我說的是真的。我的童年一樣是物質平貧乏的時代，當時我的父親在北方的學校教書，他每年回來，都會帶很多很多的蘋果。那是個種植技術還不夠發達的社會，因為天候土壤的關係，只有北方的蘋果才會長得那麼大，那麼紅，我想巫婆拿給白雪公主的蘋果，也最多長成這樣吧。每次媽媽要削給我吃時，我總是說，讓我帶去學校吃。結果，當然是進貢給我們女生的大姊頭。不過，那個大姊頭似乎比史鐵生小時候的遇上的大哥好搞一些，吃了一陣子，她就成了保護我的人。

　　所以，這也是我的悲哀，因為蘋果有效了，我也就一直沒有拿起筆來。

　　如是一等，三十年過去了，到年近四十時，大概我都是用賄賂的方式，也不是真的賄賂，但是真的很隱忍自己內在的個性，隱忍著自尊，過著表面太平的日子，終於，或許是那些可以賣主求榮的自尊都被我消費完了，或許是長期的隱忍把我的耐心磨完了，有一天，當我從職場上拖著一個破舊的、千瘡百孔的自己回家時，在回家的路上，那個平常的下班時光，那個初春晚上路燈很清冷的時節，我突然地湧起了這樣的念頭，我要拿起筆，寫下自己的故事。而且，從今晚後，我只作這一件事。

　　唯一遺憾的是，或許蘋果那招早點失效，是不是我寫作生涯起步得可以早一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