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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與紅塵結怨 —— 悼念美之姐
2014/07/25 14:30:53瀏覽4501|回應23|推薦199

驟聞美之姐於7月16日在洛杉磯巴沙迪那市寓所過世,震驚不已。原期待日後有機會跟她說上幾句話,沒想到她竟悄悄地走了。

2008年,參加海外華文女作協在拉斯維加斯舉行的雙年會時,乍見迎面走來一位容貌清麗的女士,細緻的五官,優雅的氣質,彷彿是從畫卷中走下來的古典仕女。不知她是誰,只見胸前掛得有名牌,肯定是來開會的會員。初次與會的我,趕緊帶著靦腆的笑容向她頷首為禮,她亦回我溫煦的一笑。

於會中知道她是黃美之,為人雍容和順、蘊藉敦厚,大家稱她美之姐,並得知她曾坐過十年冤獄。想著監獄裡狹窄的空間對心理造成的壓力與傷害,不敢想像嬌弱的她,是怎麼熬過這十年鐵窗?

2010年,她出版了《烽火儷人》,忠實寫下她與孫立人將軍間一段不為人知的忘年情緣。那時我方從報章上的熱烈報導及如潮湧至的各方評論中,對她與整起事件有了較完整的認識。

年方20歲的她,初到台灣,在孫將軍轄下的女青年大隊服務,由於因緣際會,在孫夫人的安排下,成為孫將軍的英文秘書。一個是麗質天生、天真清純的少女,一個是帥氣、有膽識,散發出中年人成熟與瀟灑魅力的將軍,彼此互相吸引,就這麼自然發展出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

沒想到受孫將軍「兵變」案的牽連,一通電話,請她與她姐姐去台北問話,從此不曾回返,一關十年,1960年4月才被釋放出獄。也許是上蒼對她的垂憐與補償吧,讓她認識了一位人非常好的德裔美國外交官,結為連理。婚後隨夫婿工作四處遊走。待回美國安居後,開始提筆寫作,至今出版了散文集《八千里路雲和月》、《傷痕》、《深情》、《歡喜》、《不與紅塵結怨》;小說集《沉沙》、《流轉》、《馬丁尼酒與野火》與《烽火儷人》。在這麼多本書中,我特別喜歡《不與紅塵結怨》這書名,顯示出她心胸的寬厚。 

可惜只享有38年幸福美滿的婚姻生活,他先生便去世了,從此她更專注於寫作、主辦及協辦文學活動。

當她將《烽火儷人》短篇小說寫好後,反而幾度思量是否出版,於是請智庫文化出版社發行人華文衡幫她決定,她交給華先生一信封袋書稿,告訴華先生:「這裡面是我生命中一段珍貴的回憶,我不能決定是否要放在我交給你出版的新書裡,這篇文章中的歷史人物已經離開人世,我請你代我做這個決定。」

華文衡說他需要些時間來想想,才能告訴她最後的看法。這件任務讓華文衡想了整整一年。這一年,他重讀《烽火儷人》數十次,經常晚上去台北大安公園散步,看月亮、星星,坐在公園椅子上想同樣的問題:「這些往事出書,我敬愛的老長官孫將軍會同意嗎?」

2009年聖誕節前,他給美之姐的一封長信中,表達了他的看法:「妳能在年輕時候給一位偉大的人生命的動力和慰藉,那是妳一生非常美的感情,妳把它珍藏在妳的記憶六十年,將來有一天妳離開人世,妳有權利將它繼續塵封起來,永遠存在妳和孫將軍的靈的記憶庫裡,但另一方面,就因為妳和孫將軍都是在威權政治下,白色恐怖的受難者,這段往事,妳以小說的題材寫出來,對我們這些孫將軍的部屬,能瞭解我們尊敬的老長官,在國事艱鉅,身負重擔和惡劣的政治環境下,他生命能有這段像詩一般美的感情,來給他生命帶來支撐的力量,有多好。」於是這本書出版了。

很多人質疑,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為何在六十年後的今天重提?美之姐在《烽火儷人》序文中說:「對於這位將軍的豐功偉績,為他寫的書已很多。但對他的感情和他在一種很複雜的政治環境中所忍受的苦惱,我,應可說是有所暸解。我覺得我不應逃避用筆來寫出我所知道的他的另一面。」

歲月流轉,並沒能轉掉這段甜蜜、辛酸、迷惘與無助愛情的回憶。往事並不如煙啊!相信有這六十年的醞釀,美之姐方能如此冷靜的來寫。她說:「因為是涉及到一位歷史人物,不敢杜撰;因是一種衷情,也無需花言巧語。正好將這一小段亂世情緣珍藏於一小小的空間。」

美之姐將冤獄賠償的十萬美元在洛杉磯成立了「德維文學協會」。2011年底,她在紐約女兒處不慎摔了一跤,在醫院手術後手腳都上了石膏,休養數月方返回洛杉磯。看張錯教授所寫的「回眸」一文,了解當時「德維文學協會」幾位好友為美之姐於餐廳洗塵。她笑說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青春歲月都摔碎了。餐後,張錯教授扶著她,慢慢踱向停車場,月光瀉滿一地,她臉色有點蒼白,步履有點蹣跚,張錯教授的心有點黯然,不過今夕何夕,能與美之姐共享悲歌傳奇,他旋即釋然。回到家,有感而發,寫下了三句詩,後由簡捷、陳銘華、曉亞分別接龍回應,連句成了「回眸」詩一首。後來美之姐請了台北的林兮老師及楊飛天,將此首詩譜成了動人的歌曲。三個月前,在聖地牙哥的《弦外知音》會上,見到張錯教授,我還特別向他提起這首《回眸》,相信在我們心底對美之姐都有份永遠的感念。

跌了一跤,把青春歲月跌碎了

星星偶然回眸,瞥見遍地烽火

被白色禁錮的身影,浸著些許憂愁。

遙想金陵風流,艋舺韻事

都成了隔世的將軍令

攙著大姐的手,慢慢走。

月色下把遺忘的芳華拾回來

拼湊成一生蠟染的花布

攙著大姐的手,慢慢走。

邊聽這淡淡幽悠的旋律,邊想著美之姐跌宕起伏的戲劇化人生,心中不勝唏噓。自《烽火儷人》一書出版後,她應了了件心事。相信她若得知走後兩日,監察院平反了孫立人案,她心中對幽禁了33年孫將軍的牽掛,應會放下了。

( 心情隨筆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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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山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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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9 00:30
這就是民主的必要性,據一項研究統計,20世紀人類因專制極權和戰爭死亡人數一億人中七成九為專制極權獨裁者造成。台灣因為有後來的民主,雖然不能為所有白色恐怖中的受害人昭雪,至少面對承認了錯誤,引為歷史借鏡。反觀對岸,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暴君仍被奉為神明,甚至到今天還有人鼓吹中國只適合一黨專權,多麼無知與可悲啊!6千萬紅色恐怖的含冤受害人誰來昭雪。。。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9 14:33 回覆:

好久不見!

這一向您悄悄來去,未曾留言,看來那些個含冤者激起了您心中的悲痛,為他們鳴冤吶喊——誰來昭雪?

究竟誰來昭雪?幾千萬的冤魂哪,希望我們看得見、等得到這一天的到來!


~大邱~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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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8 23:54

不識其人  

不知其事

幸有雲霞為文詳述

回首人生  

遲了

遠了

唯有這段情淡不了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9 14:16 回覆:

回首人生,這段情淡不了,也忘不了。

永駐她心中的悲喜怨惱、溫馨甜蜜、低迴惆悵.....只有在她溘然長逝時才消失了。


shiaomiao
等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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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8 22:04
How sad, yet touching this piece is!!  Unfortunately, history could repeat the dark side of itself, out of our control, at times.....  I am glad that lady Mei Dze decided to have her lasting love story shared with us.  Thank you again for your well-written work as usual.......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9 14:00 回覆:

歷史中的陰暗面——險惡傾軋、陰謀鬥爭 .....一再重複,哀哉!

此書出版,您為美之姐高興,也有人認為這有損孫將軍形象。其實不管是名人、巨人,亦如平凡小民,皆有其人性原色七情六慾的一面,古今中外皆然。

謝謝您的來訪及好言鼓勵!


天路(今日當如何)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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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7 16:11

我很煞風景,不知孫夫人如何想~

情愛是人生關卡,永遠的那條連心的線。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7:01 回覆:

您這不是煞風景,應也是許多人的疑問。

孫夫人,不能生育,孫將軍無後,年已50,所以這是孫夫人私心的刻意安排,否則她應不會製造機會,讓他們兩人遠居屏東訓練所。何況孫將軍留學美國,自己英文很好,而美之姐才唸金陵女大二年級,這樣的居心,美之姐當初並不知道。

孫將軍52歲時納妾,是他的居家護士,對他照顧無微不至,替他生育二男二女,這也許亦是孫夫人的安排,而孫夫人自己則專心念佛,不再過問紅塵間事。

孫將軍曾親見“上級”,替美之姐與她姐姐求情,求釋放她們而未果。

兩人在現實人生裡,日子未曾有機會再交集,那段日子成了他們這一生既甜蜜又心酸的難忘回憶!

人生,實在有許多的無奈啊!


reaizuguo*😻美國的真實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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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發
2014/07/27 10:59

雲霞接著兩篇佳作,其實讓人,尤其對國共之間的歷史(我的hobby)有深入了解的人,心情滿沉重的。

再加上,個人和張家的晚輩有些淵源,張校長的事早在那本書之前,就略知一些。我可以說,孫立人和張校長的事,在八十年代之前的台灣,連冰山的一角都夠不上。

孫立人是名將,張校長有一位傑出的未亡人和極其優秀的子女。因而他們的冤情最後可獲昭然。那其他在白色恐怖裡含冤的人呢? 還有被扭曲了的近代史也是“受害者”。而這個“受害者”又殃及其他不自知的“受害人” .....

對不起,似乎離題了。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6:23 回覆:

您那句「連冰山的一角都夠不上」,讓我的心跟著沉重起來。

了解您的感受,不是離題,而是件件相連。一想著您說的其他含冤的人呢?......哦,但願這些人沒有冤死,他們的犧牲,可做為歷史明鏡,起到醒世的作用。

也懇切希望對這一步步得來不易的民主,大家能好好珍惜,而不是口號喊得價響,卻行踐踏之實。


異色-自古文人多寂寞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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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7 10:03

感謝雲霞姐讓我認識了這位烽火佳人,而“不與紅塵結怨”的有感而發,

顯示了黃女士的胸襟和大器,和孫立人將軍的一段情緣,無論給她帶來

了什麼樣的動亂人生,卻終將成為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絕響--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6:06 回覆:

的確是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絕響,否則她也不會將這段感情如此珍藏!

即使是再大的動亂與折磨,相信她內心深處對這份愛是無怨無悔的。


笑笑-綠洲 明湖 故鄉情!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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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6 23:43

像笑笑也算間接經歷過孫立人案件的人,讀了您這篇大作,

感觸特多!民國四十多年,軍中普遍地集體地將砲口集中孫將軍,

加以污衊,當時便令笑笑心寒!

黃美之女士與孫將軍一段鮮為人知的神聖愛情!後人應給以謳歌!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6:00 回覆:

也有許多軍中袍澤,受牽連而坐牢,亦未曾動搖對孫將軍的愛戴。

誠如出版社華先生所言,美之姐給了在國事艱鉅,身負重擔和惡劣的政治環境下的孫將軍,一段像詩一般美的感情,給他生命帶來支撐的力量,有多好!


老頑童上山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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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6 22:29
歲月無聲,人間有情.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5:49 回覆:
有情人間,將無聲歲月妝點起來,有了流年的風華!

看雲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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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6 21:36

不與紅塵結怨,卻忍不住憂傷

遲來的正義,終究補償不了缺憾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5:41 回覆:

是啊,再多的補償,也彌補不了缺憾!

無價的青春,人身的自由,被禁錮了,怎麼補得回來?


阿鍾哥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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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6 19:43
邊聽這淡淡幽悠的旋律,邊想著美之姐跌宕起伏的戲劇化人生,心中真的不勝唏噓 !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4-07-28 05:35 回覆:

唏噓中慨嘆,每個人的人生皆不同,跌宕起伏的戲劇化人生,抑或是歲月靜好的平淡人生,由不得你啊。

不是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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