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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樹情懷
2019/09/16 15:12:57瀏覽5247|回應22|推薦214

從小在台南公園長大,對那裡的一草一木極為熟悉。記得靠近茶座涼亭的湖邊上,有一棵粗壯高大的樹,原不知它是何樹,五、六月,開米黃色的小花,清香瀰漫。八、九月結果時,方知那是棗樹。

待果子成熟,經大風一吹掉落時,我就在樹下撿。許是任由它野長,沒人施肥的關係,結的果都不大,像雞心棗似的,但入口脆甜。樹葉長得挺茂盛,鬱鬱蔥蔥,華蓋亭亭。夏日,把躺椅擺在棗樹下,享受水波蕩漾的湖景與陣陣拂面而來的和風,不知不覺就闔上眼打個盹兒。

公園裡賣花生的阿玉,生意清淡時,就會到棗樹下與我一起撿棗子。我們拿棗子玩遊戲,先伸手猜剪刀石頭布,誰贏誰就先捧起一把棗子撒開,在選好的兩顆棗子中間劃一條線,劃時手不可碰到棗子,否則算犯規,由對方接替。劃好線,瞄準兩顆棗子的間距,用手指將這頭的棗子彈向另一頭的棗子,若彈中,就可拿走被彈中的那顆棗子,繼續彈。若沒彈中,就輪到對方彈。待棗子都被彈完,就數數看誰贏得多,贏來的都歸自己擁有。簡簡單單的遊戲,我們卻玩得樂此不疲。

那年我八歲,放了學天天在公園裡晃悠。阿玉十五歲,賣完花生就找我玩。過了三、四年,有一天,阿玉告訴我,她不來賣花生,要去別處賣别的了,好多賺點錢。看她並沒有欣喜的表情,反而一臉黯淡,是捨不得離開公園嗎?我好奇地問她,要賣什麼?她回我,告訴妳也不懂。知道她家境清寒,能多賺點錢總是好,我為她高興。但她走後,沒了玩伴,我嗒然若失,望著一樹的棗子,提不起勁兒。

沒想到過了大半年,阿玉突然出現,變了個樣兒,我幾乎認不出她來。穿著時髦,一身緊衣服包裹著婀娜身材,臉上擦脂抹粉,嘴唇上也塗了口紅,還把頭髮燙得卷卷的,梳得蓬蓬的,像個鳥巢。一雙高跟涼鞋,露出腳趾頭上的紅寇丹,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她一路跟坐在涼亭外喝茶的客人們打招呼,大家看直了眼。我怯怯地,沒上前,她倒是過來問我好不好,然後又忙著去跟客人打招呼了。

沒多留,旋風式地來,旋風式地走,卻在客人間刮起了一陣風,大家交頭接耳談論,我聽到一句:「她現在是走國際路線」。這什麼意思?看大家低語的表情,我沒敢問。

她也只這麼露面一次,不曾再來過。日後我們家離開了公園,遷往它處。長大以後,方明白走國際路線的意思,原來她賣的是自己,皮肉生涯的對象是外國人,不禁對她油然生出憐惜之心。若不是礙於生計,有哪個黃花閨女願意走上這條路?

在台南公園的這一段生活,早已塵封於記憶深處,直到從加拿大搬到美國西南部的新墨西哥州後,有一天閒逛園藝中心,居然看見棵棗樹,我好驚訝,當年跟阿玉彈棗子的一幕幕又回到眼前。好幾十年過去了,不知阿玉過得如何?應是子孫滿堂了吧?

園藝中心一棵桃樹不過賣美金30元,而棗樹卻要120元,想必是品種的關係。迢迢萬里之外,又經過了這麼多年,有緣再見到它,那是多麼難得!心裡興奮著。樹有價,而牽連著兒時的記憶,於我心中,卻是無價的。立即將這棵棗樹買下,搬回家種。

細心呵護,期盼它早早結果,俗話說:「桃三李四梨五年,核桃柿子六七年,桑樹七年能餵蠶,棗樹栽上能賣錢。」比喻等待結果期短。果真,第二年它就開花結果了。畢竟樹沒那麼粗大,結的果不多。可是幾年下來,漸漸茁壯,結的果竟比小湯匙還大。立春後,開始疏剪過密枝,去掉交叉枝,剪去下垂枝等,待五月花開時,風送來淡淡清香,閉上眼,彷彿我又回到台南公園湖邊的棗樹下。

九月,棗子掛滿一樹,壓得較細的枝條垂彎了腰。依熟的程度,次第摘下,入口爽脆清甜,裝袋分送鄰居朋友,都讚好吃。《神農本草經》將棗列為上品,中醫也都說它具有補氣養血、健脾胃和美容抗衰等功效,難怪民間有「天天吃大棗,一生不顯老」和「五穀加大棗,勝過靈芝草」的諺語。曬乾的棗子可用熱開水沖泡來喝,我尤其喜歡拿來煮銀耳蓮子紅棗湯,覺得吃後整個人滋潤起來。還有過年做年糕,當撒上芝麻,拿去蒸前,我會在中間放一顆紅棗點綴,頓時讓平淡的年糕面有了生氣,以收畫龍點睛之效。

我們這半沙漠地區風大,棗子成熟,難免樹下會掉落許多,去清理時,想起當年與阿玉一一撿拾並玩彈棗子的情景,心裡湧起一份難言的惆悵情懷。或許別的女孩子也玩過這種遊戲,但我相信絕不會是用棗子。這輩子,阿玉這人,連同與我之間的棗子遊戲,已成為此世獨一無二的風景,永遠鐫刻於心底。

(2019年9月8日  刊登於中華日報)

註:名字無浮水印係摘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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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己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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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07 03:25
我也覺得種棗子真好吃
曬乾了更有滋味!
雲霞的照片令人更垂涎!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10-08 06:19 回覆:

現在正是棗子成熟時節,天天有新鮮甜棗吃,真好!

有的也準備曬乾,可存放,待見到親友時好贈送分享。


浮生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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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25 19:14
昔時人事景物,都在歲月中模糊了,但,只有那赤子之心,從來沒有冷過。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6 13:47 回覆:

昔日很多的人事景物,的確都在歲月中模糊了,但有的卻是縈繞心懷,依舊清晰。

相信保有一顆赤子之心,日子會較單純快樂!


和煦秋陽(丟吧 ,被嚇到了)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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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22 05:38

經過太陽的洗禮   青棗變紅棗   真是大自然的神奇

棗樹情懷   能有這樣一段回味無窮的童年  真好

謝謝好文章分享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5 06:00 回覆:

與童年有關的回憶,都是美好的。

有文友來問,她也正在寫一篇棗樹的文章,可有一樹紅棗的照片她可用?很遺憾,我們家是一樹青棗,待棗子成熟,轉成微黃時,就摘下。新鮮脆甜,可當水果吃。

我們這裡太陽太大,風也大,若等到完全轉紅,怕失了水分,不能當水果吃,更容易被風吹落,而且那麼甜,不等我們採,怕已被小鳥吃光了,或啄得面目全非。

我們只好陸續採下來,要收藏的,就讓它慢慢轉紅。


愛馬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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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20 14:16

能在千山萬水外與兒時記憶中的棗樹續前緣,真不容易。

見樹思人,可不是記憶無價。

紅棗原來是這麽曬成的。紅彤彤讓人覺得喜氣洋洋,伴著年糕一起蒸,有畫龍點睛之妙!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0 15:51 回覆:

這麼幾十年過去了,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竟能在這半沙漠地區,與棗樹再續前緣!

望向後院,九月,此時正是棗子掛滿枝的時候。年年如此,情懷依舊!

過年的時候,我一定會做年糕,不過看著圖片上,那一點棗紅,我竟升起何不現在就來做一個的心思!


*Susan*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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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8 18:47

人各有命  很無奈 

我相信在阿玉的心裡

永遠都保存著你們最純真的那段時光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0 15:40 回覆:

人各有命,對不幸的人之遭遇,感到非常無奈,也就越來越能體會平凡中之幸福,不是人人皆能得,得之,更應感恩與珍惜!

最純真的那段時光,永遠在記憶深處發亮!


航迷老叟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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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8 10:54

生活不只有眼前,還有詩和遠方。其實,當看到棗樹時對準自己的家鄉時,

都會發現那就是自己眼中的詩和遠方。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0 15:31 回覆:

原來那就是我眼中的詩和遠方!

謝謝您的提點!說得真好!真美!


如斯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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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8 07:06
貧窮的年代像阿玉這樣的女孩很多啊!我曾有個小學同學也有類似的遭遇,後來在報紙的地方版上看到她的大名,因為抗議養母要她去酒家上班,她臥軌自殺了。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0 15:29 回覆:

的確,那是貧窮年代的悲劇!

有的默默承受,有的奮起抵抗,而您的小學同學,卻是剛烈地臥軌自殺了,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Sir Norton 魯賓遜,救命!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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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味者甚鮮
2019/09/17 22:05
眼前的光景清明,胸中的情懷物外。崇拜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20 15:22 回覆:

您的文筆真好!簡短的三兩句,就概括了整篇的意境。

謝謝!


無限生命 生命無限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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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7 13:58

還是故鄉的月亮圓

陳之藩:每每憶及家鄉的屋子倒塌了

在外的遊子共同的心聲

好久不見的的佳文 倍感欣喜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18 15:06 回覆:

謝謝您喜歡看我的文章!不好意思,由於參加了好幾個詩社,每天都有作業要交,忙著寫詩,加上又參加了楹聯社,學對對聯,也有作業要交,要讀要寫,總是忙得半夜才睡,貼文的間隔時間也就拉長了。真抱歉!

遊子憶念故鄉,尤其是月圓人圓的中秋節,那真是詩裡所說的“每逢佳節倍思親”啊!


【無★言】雲遊到世界的另一端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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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7 08:54
完全不知道台南公園有棗樹。

綠棗何以乾了轉紅?
雲霞(theresajaw) 於 2019-09-18 14:52 回覆:

那顆棗樹就長在湖邊上,幾十年了,不知還在否?如不在,那或許由於改建公園砍掉了。

曬乾的棗子會變紅,那是因為它表皮中含有葉青素與花青素,經曬後,棗子中的糖份增加,促使葉青素與花青素轉變為葉紅素,青棗就成紅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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