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已六年了，對她老人家的思念未曾因歲月流逝而稍減。今年她的忌日我正好在埃及旅遊，未能祭拜，甚感遺憾。回程在二十幾小時的飛機上，我似睡非睡，滿腦子想著與母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尤其是甜蜜的童年。

記得唸小學二年級時，家從鳳山搬到台南，住在台南公園邊上。放學後，書包一扔，就朝公園跑，與附近小孩四處追逐嬉戲。沒伴時，我就獨自在鐵籠前逗弄關在裡面的猴子，或去溜大象造型的滑梯，要不就拿起竹篾編的大掃把，去小湖邊捉蜻蜓。蜻蜓不容易捉到，我拿著竹掃把東跑西追。

跑得又餓又累，一進家門，就大聲嚷嚷：「媽！我好餓，要吃飯沒？」母親說：「飯才剛煮好，還沒炒菜呢！」「我好餓！好餓！不管，現在就要吃。」在寵我的母親面前，我撒嬌兼撒賴地加強語氣。

母親沒輒，只好應承。一把拉過我，鼻子用力聞聞說：「老天爺！瞧妳臉曬得通紅，一身臭汗，快去洗洗。」母親還嘮叨我：「這麼野，怎麼得了？哪像個女孩子？！」也許是曬多了，即使洗過，還是有股太陽味道。待我匆匆洗好轉回時，一碗香噴噴的飯已擺在面前。母親怕我餓，等不及炒菜，就將剛煮好的白飯，拌上豬油，淋上醬油，再灑上些蔥花，端上了桌。我迫不急待地舀一大口進嘴裡，哇！一股油潤清香順喉而下，那滋味真是美極了！香極了！

母親的廚藝一向博得眾親友的稱讚。即使是不起眼的綠豆芽，在她的鏟子下，一根根像有了生命似地，活了過來。什麼紅燒獅子頭、豆瓣魚、滷牛腱、樟茶鴨、走油蹄膀、魚香肉絲、麻婆豆腐、梅菜扣肉、珍珠丸子、砂鍋魚頭、蒜苗臘肉或香腸……等，更不在話下，當然，那臘肉、香腸都是母親親手醃製、灌好、曬乾、用松枝燻過的。有個朋友，聽我描述時直咽口水地感嘆：「啊！妳真是幸福！」

她還羨慕地問：「從小吃到大，那最令妳難忘的是什麼？」好吃的，實在是太多了，我認真地閉上眼，好好想想。此時母親的拿手好菜，一道道從眼前滑過。當一想到「醬油拌飯」時，我怔住了。顆顆裹著豬油的晶瑩飯粒，飽含醬油的色澤，在記憶深處發光。青色的蔥花更添畫龍點睛之效，讓簡單素樸的飯，展現出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毫不猶疑地回答她：「是醬油拌飯！」她不敢相信地張大嘴問：「怎麼會？！」

台灣自經濟起飛，生活大獲改善之餘，進而將飲食文化推廣至極致。現代人，菜饌除了講究色、香、味俱全外，還講求吃得營養與健康，於是豬油成了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食材。我也不例外，連燉湯時，都得撇去上面的浮油後才喝。小時候﹐那碗混過豬油的醬油拌飯，已成為生活中再也不可能出現的「絕響」。

唯其不可能再現，當初留下的深刻印象，如今想起來，益發珍貴且回味無窮。

一路上的回憶，讓這段長途飛行沒那麼難受。從機場回到家，略事休息，整治兩小碟母親生前喜歡的菜，加上碗醬油拌飯，還有鮮花、水果等，擺放在母親遺照前祭拜。心想：母親應不會介意吧？那碗醬油拌飯没用豬油，又是淡色酱油，一點也不像她當年做給我吃的。嗯，難說，在天上的她。若看到了，說不定正猛搖頭呢！

後記：母親節快到了，越發思念母親，將這篇舊文改寫貼上，也寫了首漢俳詩，向母親致意。

〈康乃馨〉

朵朵散芳醇

襟佩白花淚暗吞

念母忘晨昏

祝天下的母親們～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