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生捨得消費阿公阿嬤？
◎沈政男

今年國中會考國文作文題目是「捨不得」，大考中心日前公布了六級分範本十篇，當中有兩篇寫家人過世，結果國文教授曾昭旭出面質疑：「現在國民平均壽命已八十歲，十五歲孩子會有那麼多爺爺奶奶過世嗎？」他認為許多考生寫家人過世可能都是虛構，在「消費爺爺奶奶」。

是這樣嗎？會有這麼多十五歲的台灣孩子，為了寫一篇會考作文，甘願觸霉頭地在文章裡將阿公阿嬤埋進墳墓？作文題目是「捨不得」，國中孩子捨得如此消費阿公阿嬤嗎？

把國中學生想得太精太壞了吧。第一，台灣人的平均餘命不是八十歲，而是男人七十六歲，女人八十二歲，以阿公來說，平均餘命七十六歲，意指有人活到八十幾歲，但也有人七十歲不到就過世，不是每個國中生的阿公都活到八十歲。

再來，台灣男人的平均初婚年齡幾歲？現在是三十三歲，二十年前是三十歲，四十年前是二十七歲，兩代加起來再加孩子的十五歲，可以算出現在七十出頭歲的阿公，很多人會有讀國中的孫子，當中若有一部分阿公比較早過世，當然會成為孫子「捨不得」的對象。

從這點可以看出，考官若把文章內容真假列為評分的印象分數之一，將是多麼離譜的事。類似的問題在文學獎已經發生過，有評審離譜到還打電話去問投稿人：「散文裡所寫的內容是真實發生的嗎？」根本搞不清楚狀況。拜託，真或假，你要怎麼確認？去家訪還是安排測謊？

文章寫完以後，就有了獨立生命，怎麼還會跳出文章去管現實世界？文章的真假，要在上下文裡探究，只能管內在邏輯，而不是要去核對外在指涉。

在十篇範文裡，不曉得誰選了一篇寫捨不得手機丟掉的文章給媒體，許多報紙都刊登出來。文章裡說丟了手機以後，原本捨不得，但想到了〈莊子〉所說的什麼跟什麼，頓時豁然開朗，從此釋懷，因為「有捨才有得」。曾教授誇這篇「別出心裁，還引用莊子，令人印象深刻」，那就怪了，為什麼寫阿公阿嬤過世你質疑造假，寫手機丟掉就信以為真？

十篇範文我全部看過，都寫得非常好，讓人對當今國中同學的寫作能力刮目相看。裡頭最好的一篇是寫黑膠唱片被淘汰的割捨歷程，把音響演進都寫了進去，非常不簡單。第二好的就是寫阿公阿嬤過世那篇，文筆自然，情感真摯，很有閱讀價值。

反而是寫手機丟掉那篇，修辭雖然美妙，但一個國中生丟了手機，會因為想到〈莊子〉文句就釋懷，從此不想再向爸媽要一支新手機？連莊子都覺得不可思議吧！

這類幾乎是扭曲人性的勵志寫法，是當今學校作文的最大問題，很多國文老師都這樣教學生寫文章，於是大家寫出來就是那樣宛如每天踢正步走路上學，過著吾日三省吾身的生活。

不自然。寫文章，尤其是學生，最重要的評分標準就是要自然，文字要自然，敘述推理與抒情，也要自然，寫出來才讓人看得下去，不是嗎？但今天的國文作文教學已被部分老師扭曲，這在十篇範文裡也可看到，刻意排比、過度雕琢字句、文藝腔氾濫的情形屢見不鮮。

還好從十篇範文裡可以看出這類勵志八股、肉麻抒情、駢體白話文越來越少，這證明有許多國文老師已經清楚文學本質，知道什麼才是好文章。

幾個禮拜前我到一所大學當文學獎評審，有三成作品都寫阿公阿嬤過世，跟國中會考作文狀況類似，但我的解讀就不一樣。寫阿公阿嬤，乃因祖孫情本來就是世間最美，不像爸媽對子女的愛，總有多重滋味。或許也跟工商社會興起，職業父母多把小孩託給阿公阿嬤帶大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