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歧視傻傻分不清

◎沈政男

建中校長徐建國在與一群建中學生討論制服問題時，為了說明他的論點——「民主不該只是單純採納較多人意見」，落落長講了人類民主史上「一人一票」制度的發展歷程當佐證，想不到學生聽到其中一句「你建中畢業，我是遊民；你投一票，我也投一票，這公平嗎？不公平嘛！」眼睛一亮，會後隨即在校內報紙用斗大標題報導：「校長說，名校畢業生與無業遊民票數相同並不公平」。校外媒體見狀，馬上引用，然後網路寫手也火速跟進，憤慨怒吼一聲：「你說什麼？再說看看！」

騎士歧視傻傻分不清。看到歧視的黑影就開槍，是初出茅廬的進步分子常犯的錯誤，一見弱勢族群被羞辱，馬上義憤填膺，想說行俠仗義的時刻到了；另外一種人是想要當意見領袖，看到可以引發公憤的議題搶著開第一槍，卻不知自己槍法沒那麼準，只造成濫射，傷及無辜。

徐建國的發言有些冗長，舉證與推論的方式對於不熟悉「一人一票」發展歷程的人來說，不見得一下子就能領略，尤其他用了許多反問的語氣，即使在場全程聆聽，都不見得可以完全聽出他的本意。重點來了，學生在撰寫報導之前，有沒有反覆聽過錄音？如果有所疑問，有沒有回去詢問當事人？顯然這方面功夫下得不夠，才會造成誤解，而引發輿論譁後也只好出來道歉。

至於網路寫手與鍵盤評論家，有沒有把徐建國的完整發言錄音聽過？還是看了新聞標題就趕緊搶頭香發咒罵文，等著網友來按讚、媒體來引用？

這事件不是個案，而是反映了當今年輕族群、網路世代評論公共議題的常見問題。搶快、搶讚、搶狠，背後都是為了搶紅。網路時代，每個人都有機會當半天英雄，只要一則網路貼文爆紅，點閱破萬、按讚上千，很容易一朝成名天下知，只是也只有半天時間，當文章在版面下沉、新的話題出現，又得忍受「十年貼文無人知」的淒風苦雨。

徐建國要說明「一人一票」的發展歷程，應該在社會科學課堂上，這次卻是在師生會議上隨興開講，難怪容易造成誤解。他的說明，基本上有所本，但敘述的語氣，你啊我啊的，聽起來像是他自己的意見，其實他是在講當時的社會氛圍。從頭到尾，徐建國就是在講述當時人們對於階級、財富、性別應否決定投票權的辯證過程，而非他個人對「一人一票」的看法。

「一人一票」是多麼基本的常識了，為什麼建中同學會輕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校長認定「名校畢業生與無業遊民票數相同並不公平」？大概是看多了國外什麼某某名校校長講了涉及歧視的論調而被轟下台的新聞吧。要知道那是國外，而在台灣，誰不知道這樣的發言一定馬上引來口誅筆伐？

然而徐建國或許沒有料到，這社會竟然有這麼多騎士歧視傻傻分不清的年輕人。這事件其實最值得討論的是，到底「一人一票」的政治哲學基礎何在？看了這幾天的網路與媒體討論，顯然沒人可以講得清楚。

其實徐建國也沒有完全講清楚。「一人一票」成為民主圭臬不只是因為「人人平等」那樣連鸚鵡都學得起來的民主口號，更根本卻也更少人理解的原因是，「一人一票」比「有人一票、有人兩票」，更能保證政治決策的品質與政治運作的成效。

另外一個重點是，為什麼進出校門該穿校服還是也能穿體育服這樣的事情，在台灣的高中，尤其是所謂的明星高中，甚至是建中這樣有思辨能力的學校，還是一個必須讓學生費力抗爭的議題？

同學向校長致歉了，但更要緊的是師生繼續對話，並且學會放話前要做足準備，而非草率開槍，騎士歧視傻傻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