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的是治療而非監禁

—司法精神病院面面觀

◎沈政男 

一九八一年，美國有個名叫辛克萊的年輕男子，為了吸引影星茱蒂芙斯特注意，並藉機表達愛意，竟然行刺雷根總統，所幸並未造成致命傷害。後來法院以他罹患精神疾病且心神喪失為由，判他無罪，但必須住進位在華盛頓的聖伊莉莎白醫院，不得離開。二○一六年，六十一歲的辛克萊經醫生評估，總算可以出院了，這時他已六十一歲。 

聖伊莉莎白醫院就是所謂的司法精神病院，它原本類似台灣的公立精神療養院，專門收治慢性精神病患，但在八、九○年代歐美「去機構化」浪潮裡，轉型為只收治犯法的精神病患與強制住院病患。自古以來，精神病患常被集中收容於大型機構，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從一九六○年代精神藥物發明後，病情得以穩定控制，因此歐美國家逐漸讓精神病患回歸社區，不再住在療養院裡。在精神療養院關門以後，法院裁定必須長期接受住院治療的罪犯沒了去處，於是把精神療養院的一部分改建成司法精神病院。 

因為台鐵殺警案的發生，司法精神病院的必要性最近在台灣社會引發熱烈討論。鄭姓中年男性嫌犯，罹患思覺失調症數年，經門診治療後改善，可從事冷氣維修。後來他自行停藥，導致被害妄想復發，認定有人企圖追殺他來詐領保險，於是北上陳情，未料搭火車時因拒絕補票，引來警察關切，竟拿預藏的小刀刺死警察。負責精神鑑定的醫師，認為他犯案時受妄想影響，辨識力已喪失，法官便依照刑法十九條判他無罪，但必須接受五年的監護處分，也就是住院治療。 

辛克萊住在司法精神病院三十五年，為什麼鄭嫌只須待五年？這是因為刑法規定監護處分最長就是如此。然而思覺失調症是一種慢性精神疾病，五年後如果鄭嫌病情尚未改善，豈不仍有犯案風險？於是各界已呼籲修改刑法，延長監護處分年限。此外，台灣目前沒有司法精神病院，因此鄭嫌必須住到一般的精神科醫院或精神科病房，如此一來不免衍生管理上的問題。比如，如果住院當中，鄭嫌逃跑，醫院豈不涉嫌縱放人犯？如果鄭嫌的暴力傾向沒有改善，因而攻擊病房工作人員，也會帶來極大的照顧壓力。因此，各界早已呼籲比照國外，籌設司法精神病院，做為提供精神病罪犯監護處分的專責處所。 

然而司法精神病院，因為裡頭收容的都是罪犯，距離社會常模太遠，對於精神病患的治療與復健未必有利。此外，精神病患若受精神症狀影響而犯案，治療以後回復原本性格，就不會有暴力傾向，住在一般精神病房並無不可。況且，台灣至今並未施行「去機構化」，全台各地都有大型精神療養院，慢性住院床位多達兩萬張。而以實務來說，絕大多數精神療養院都位在偏遠區域，就因社會大眾無法接納，如今若要籌設司法精神病院，收治精神病罪犯，恐怕社區民眾反彈會更大。 

在設立司法精神病院與收治於一般精神病房之間，比較好的折衷方案，乃在現有精神科醫院或療養院，劃出一個專門病房，用來收治精神病罪犯。日本的做法就是如此，全國數十家精神科醫院各分配幾十張司法精神病床，而非集中到專責醫院。當然，在醫療處置之外，住民的管理與病房的維安，必須由司法部門協助處理。住進司法精神病房以後，除了常規治療，並須定期評估其再犯風險。如已改善，就可出院，改在社區接受治療。司法精神病院除了治療，也能進行住院式精神鑑定，減少以詐病來逃避刑責的可能。 

一個心智健全，能夠明辨是非的人如果犯法，就是罪人，當然必須接受法律制裁，但一個精神上生病，宛如用哈哈鏡來看世界的人，其實是病人，他們需要的是治療，而非監禁。以台鐵殺警案來說，鄭嫌在犯案前，如有衛生單位追蹤其就醫服藥狀況，或者家屬提高警覺，主動請求協助，讓病人早日回歸醫療體系，或許就能避免憾事發生。設立司法精神病院，讓鄭嫌這類精神病罪犯接受遲來的治療，不只是彌補他們本來就該享有的醫療人權，也才能真正彰顯司法正義，並防止類似憾事再度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