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馬康多的巫師
◎沈政男

再讀一次＜百年孤寂＞開頭幾句：

「多年後，奧瑞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面對槍斃行刑隊，將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找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康多是個小村子，只有二十棟磚房，建在一條清水河岸上，河水順著史前巨蛋般又白又大又光滑的石頭河基往前流。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都還沒有名字，要稱述必須用手去指。」（宋碧雲譯）

無論讀過幾次，字裡行間浮現的，照片般真實，幽靈般虛幻的馬康多小村落，還有裡頭諸多三頭六臂，生毛帶角的人物，以及神話般光怪陸離，卻洋溢著人類學報告般說服力的故事，依舊充滿催眠魔力，輕易將人拋進想像與現實難辨的世界。

＜百年孤寂＞的作者，當代最偉大的小說家，與狄更斯、托爾斯泰、海明威一樣，在學院裡與大眾間都廣獲讚賞，引來大批仿效者的哥倫比亞作家馬奎斯，過世了，享年八十七歲。馬奎斯在一九九九年罹患淋巴癌，二○一二年得到阿茲海默症，這些年身心狀態早已大不如前。

馬奎斯是哥倫比亞人，一九二七年生，成長在靠海的小村落阿拉卡塔卡，父親是郵局辦事員，共有十二個兄弟姊妹。他從小住在外祖母的破房子裡，在貧困拮据，沒有娛樂的夜晚，聽著阿嬤講述一則則鬼怪故事，激發了年幼的想像力。故鄉的風土民情，兒時的成長經驗，也成了日後小說取材的無窮寶庫。

馬奎斯大學念法律，但沒有畢業，因為他志不在此，老早就想要當作家。他後來為了寫作，當過記者與時事撰稿人，但他念茲在茲的，就是寫小說。雖然如此，記者生涯讓他得以深入哥倫比亞角落，仔細觀察這個被獨裁、貧窮與動盪扼住咽喉，為了一口氣死命掙扎的國度，並思索整個拉丁美洲的未來。

馬奎斯擔任記者期間，因為揭發政府弊端，1955年被迫離開哥倫比亞，流亡歐洲，1960年代以後，他主要住在墨西哥。馬奎斯熱衷政治，信奉左派，與卡斯楚私交甚篤，厭惡智利強人皮諾契，他不只口誅筆伐他的政治敵人，更支助左派團體，參與政治宣傳。

1967年，馬奎斯把＜百年孤寂＞稿件交給出版商，編輯看了開頭幾句以後，興奮到顫慄，迫不急待把稿子鋪在地上，一頁頁端詳。＜百年孤寂＞一出版便成為暢銷書，其魔幻寫實技法，更震動了世界文壇。

馬奎斯不是魔幻寫實的發明人，卻是第一個將這樣的寫法推進到藝術極致境界的人。馬奎斯謙虛地說，這技法是現實生活教他，因為身在哥倫比亞，每天人們面對的，就是一個滯悶困頓到難以想像的社會。

＜百年孤寂＞立下經典地位以後，馬奎斯擔心自己在創作上無以為繼，但事實證明，他又寫了＜獨裁者的秋天＞、＜預知死亡紀事＞、＜愛在瘟疫蔓延時＞，以及＜迷宮中的將軍＞這些偉大的小說。

寫作讓馬奎斯名利雙收，他的書在全世界都暢銷，也在1982年為他拿下諾貝爾文學獎。馬奎斯的魔幻寫實技法，影響了許多後輩，包括中國的莫言。馬奎斯的文學成就，被拿來與賽萬提斯相提並論，＜百年孤寂＞更被譽為舊約聖經＜創世紀＞以後最值得一讀的書籍。

馬奎斯過世了，但他在讀者身上施展的文字巫術，依舊緊縛著每一雙閱讀＜百年孤寂＞的眼睛。

（圖片來源：紐約時報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