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正在進行一個浪費時間與版面的抗議動作
◎沈政男

先來看一段文字：「我們每人攥著一塊煤，咯咯崩崩地啃，咯咯嚓嚓地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神秘的表情。我們彷彿在進行一場即興表演，我們彷彿在玩一種古怪遊戲。」

若依聯合報「語言癌」專題的看法，上頭的文句也有冗詞贅字，「我們彷彿在進行一場即興表演」，應該寫成「我們彷彿在即興表演」，進行二字可以刪掉，因為表演本身就可當成動詞。

同理，如果「進行一場即興表演」太囉嗦，「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神秘的表情」，也應改成「臉露興奮、神秘」，還有，「在玩一種古怪遊戲」，玩就是遊戲，也是累贅，寫成「古怪地玩著」，或者「古怪地遊戲著」比較精煉。

是這樣嗎？這樣的邏輯講得通嗎？「臉上帶著興奮、神秘的表情」與「玩一種古怪遊戲」，讀起來顯然沒有「進行一場即興表演」那麼不像傳統中文語法，但前兩者的造句方式，跟後者完全一樣，而且都來自英文。

為什麼？因為「臉上帶著某某表情」，跟「玩著某某遊戲」這樣的英文句法，已經被現代中文完全採納，而且大家習以為常，不再覺得不自然，但「進行某某動作」用得還不普遍，當然有人覺得奇怪。

然而這都是語言的自然演進，你要阻擋也沒有用。中文不只會英文化，還會日本化，這不是背叛傳統，而是豐富了中文的表達能力。

聯合報還有他們找來的一些中文專家誤解了，其實「進行某某動作」這樣的句法不是冗詞贅字，而是動詞的名詞化，這有其文法功能，也就是可以在動作之前加上各式各樣的形容詞，寫出更有層次、描述力更強大的長句。這與「臉上帶著某某表情」或者「玩著某某遊戲」，用意都類似。

比如，「你們正在進行一個浪費時間與版面的抗議動作」，如果拿掉「進行某某動作」這樣的句型，要怎麼寫？難道是「你們正在浪費時間與版面地抗議著」嗎？

開頭引用的那段文句，出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的小說《蛙》。莫言的中文是當代最好的中文，連他都在用這樣的句型。

在莫言的句子裡也可看到副詞「地」，以前台灣也用，但聽說後來被官方改掉了，這也是另一個關於中文演進的倒退做法。

類似的錯誤，還有把文字複雜化，什麼「黃」這個字的上半部一定要寫成如何如何，「雨」的四個小水滴一定要寫成左斜右鉤，或者把發音古怪化，什麼「牛仔褲」一定要唸成「牛子褲」等等。

其實這些都是「書同文、語同音」的變形。「書同文、語同音」不一定不好，比如台語文就需要這樣的官方動作，問題是聯合報還有一些標榜正統中文的專家，他們的看法與呼籲，違反了語言文字的演進趨勢，只是「正在進行一個浪費時間與版面的抗議動作」。

你如果去讀中國作家的文章，可以發現他們的中文跟台灣已經不太一樣。一些作家與專家老是批評台灣年輕一輩的中文越來越差，其實你們寫的中文，也不如中國作家了。什麼是台灣中文該走的路，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