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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30 10:57:17瀏覽2684|回應4|推薦6 | |
屈原的自戀與憂鬱 ◎沈政男 每年端午習慣重讀屈原。屈原在五月五日自沉汨羅江而死,這是一個經過計畫、死意堅定的自殺之舉,這從他在絕筆之作〈懷沙〉寫下「知死不可讓」這樣的句子可以知悉。 真的不死不行嗎?當然不是,如果屈原活在當世,有人可以為他指出,他的憤懣、哀怨與憂愁,其實是一種病態情緒,可以療癒也能復原,他就不必走上絕路。然而就在屈原憂鬱之時,他找誰來幫忙?靈氛、巫咸等這類童乩,當然效果不彰。那時的童乩,不像今天的通靈少女略知心理治療原理,只能把屈原帶向太虛之境。 〈離騷〉裡提到屈原身處苦悶之境,情緒無處宣洩之時,「駟玉虯以椉鷖兮,溘埃風余上征」,也就是騎著神雕直上太空—這是什麼狀況?這類似《愛麗絲夢遊仙境》與《格列佛遊記》,表面上是藝術想像,或許背後都有近乎病態的幻想甚至幻覺的經驗做為素材。是不是屈原在嚴重憂鬱狀態底下,在氤氳的占卜氛圍引導下,從白日夢逸出,進到了視幻覺的層次?不少參與民俗信仰儀式的人,都曾有類似的短暫幻覺經驗。 屈原的自殺,與憂鬱症脫離不了關係。理由—不被君主信任,甚至遭到罷黜的政治人物那麼多,何以自殺的人少之又少?顯然屈原有其憂鬱體質。一直到今天,還是有很多人以為憂鬱症肇因於挫折與失落,這是天大誤解,事實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如果仕途不順就會走上絕路,那政治人物豈不成了自殺高風險族群? 除了體質因素與壓力因素,屈原的憂鬱症有更有幾千年來尚無人提及的個性因素。什麼樣的個性因素?自戀。 屈原的自戀在他的〈橘頌〉裡表現得最清楚—「紛縕宜脩,姱而不醜兮」,意指自己外表茂密修整,天下無敵。在〈離騷〉等篇也一再提到自己的獨一無二、世上最優,而別人都是又髒又臭。自戀者大都求完美,有強迫傾向,這在屈原身上也可清楚可見。梁啟超也知道屈原有潔癖,但他不知道這潔癖的背後其實是自戀作祟。 自戀者身為下屬,當然都希望上級另眼看待,最好把目光專注在我一人身上,但這可能嗎?於是只要上級對其他同事也投以關愛眼神,自戀者便醋勁大發,甚至心如刀割。自戀者另一個特徵,是對別人的批評難以接受,只要自己的意見被貶低,就會氣憤到不可遏抑。 屈原為什麼用美人來比君王,用男女之情來比君臣情誼?有人因此懷疑屈原是同性戀者,其實大可不必這麼解釋,而是用自戀個性就能理解。自戀特質,或多或少,人人皆有,而至少在談戀愛時,絕大多數人都會表現出來。自認有魅力、享受對方愛慕、獨佔、排他,然後當對方眼光猶疑之時,難免起了忌妒之心。 屈原曾被罷黜兩次,一次因被上官大夫的讒言所害,遭楚懷王疏遠,另一次則是被放逐以後,因看不慣頃襄王聽信子蘭的入秦建議,繼續寫文章表明輔佐之志,因此得罪子蘭,而被拋擲到更遠的異地。 《史記》的〈屈原列傳〉說,「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文中的屈平就是屈原,而裡頭的「嫉」字是什麼意思?與其說是嫉惡如仇,不如說爭寵失利的酸澀情緒。 屈原是一個自戀者,自認品行與才能天下無雙,怎麼君王會寵愛別人?這是一種自戀式傷害,對他的自尊起了重大打擊,使得他不只對那些競爭者感到無比鄙夷,也對自己的完美起了懷疑。緊接著由這樣的自疑生出挫折感,再加上原本的憂鬱體質,最終把他的情緒整個拉向陰暗的谷底。 〈離騷〉兩千多字,很大一部分都是憂鬱情緒主導下的自怨自艾,一種反芻式、鑽牛角尖的抒發,甚至《九章》裡也一再重複那樣的書寫,只是因為屈原的文采實在高竿,不至於讓人讀了感到煩膩。 自戀式傷害很多時候走的是暴怒路線,對傷害者大加撻伐,而這部分在屈原身上比較看不出來。事實上如果屈原能有更多憤怒出現,把攻擊力道指向外界,或許自怨自艾的情緒就能消減一些,不至於「知死不可讓」了。 屈原的另一篇名作是〈天問〉,千載以下沒人可以說明,何以屈原連問了一百多個問題,而且包山包海,什麼都問。我提出一個嶄新的看法—這樣的書寫模式,可能也受到了病態情緒的影響。王逸說〈天問〉有「文意不次云爾」的現象,也就是有些東拉西扯、雜亂無章,這或許是屈原當時的思緒受到了病態情緒的影響,組織能力出了一點問題。當然,情緒糟到一定程度就無法書寫,但在還不到那樣程度的時候,很可能就會與原本的創作力攙雜在一起,揮灑出迥異於原本風格的作品。實在很懷疑屈原當時處在輕躁症的狀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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