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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電影】解構《活著》的點點滴滴(9)----樊明德
2012/06/19 17:49:15瀏覽301|回應0|推薦2

人物描寫: 福貴

在于華的小說中,福貴代表著中國自古以來的立國之本:廣大的農民,在貧瘠的土地上辛勤的耕作,勉強溫飽,于華在他的小說《活著》中,是這樣描述福貴的:「這位四十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著胸膛坐在青草上,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照射下來,照在他瞇縫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滿了泥巴,刮光了的腦袋上,稀稀疏疏地鑽出來些許白髮,胸前的皮膚皺成一條一條,汗水在那裡起伏著流下來。此刻那頭老牛蹲在池塘泛黃的水中,只露出腦袋和一條長長的脊梁,我看到池水猶如拍岸一樣拍擊著那條黝黑的背梁……」,作者說他擔任民歌收集者,在鄉間漫遊的年輕歲月裡,經常遇見像福貴這樣的農民:「他們臉上的皺紋裡積滿了陽光和泥土,他們向我微笑時,我看到空洞的嘴裡牙齒所剩無幾。他們時常流出渾濁的眼淚,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時常悲傷,他們在高興時甚至是在什麼都沒有的平靜時刻,也會流淚而出,然後舉起和鄉間泥路一樣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淚,如同彈去身上的稻草。

在電影中的福貴是市井小民,靠表演皮影戲維生,是屬於城裡的小工人階級,雖然與小說中的福貴不同,但是,卻都同樣描述卑微,在現代化的社會中,到處高樓林立,即使是田間的耕作也多由機械代勞,我們很難去體會于華小說中,躍然紙上的土味,以及托襯出這濃厚味道的食材:青草、樹葉、泥巴、池塘、一灘渾濁的黃水、黝黑的皮膚以及咧嘴笑時沒幾顆牙,空洞洞的嘴。這種感覺雖然土,卻純真,已經隨著螢火蟲消失在遙遠的記憶裡。

在福貴父親的眼中,福貴是一位遊手好閒,不折不扣的孽子,年輕時,常往城裡的妓院跑,那時的福貴,家境還算寬裕,徐老爺子祖傳下來數百畝田,雖然被老爺子敗掉一些,可還有一百多畝田地分租給佃農,徐老爺子常巡視自己的田地,走在田埂之間,享受那種踏實的感覺。那時福貴特別喜歡城裡妓院裡的一位胖姑娘,福貴自述他躺在妓女身上,就像船在水中漂浮一樣,那時,福貴似乎有用不完的錢,完全不曉得掙錢的辛苦,一天夜裡,他叫醒了熟睡中的胖姑娘,要她背福貴回鄉下,並且在後面跟著一檯轎子,可以抬著胖姑娘回城裡去。

後來福貴又染上賭博,他覺得賭博要比上妓院有趣,上妓院只是把儲存滿的池水放掉,如此就安靜下來,而賭卻有更強烈的刺激,因為風險更大。家珍對福貴年輕時的這兩項嗜好,傷透了腦筋,可,總是隱忍著,委婉地勸說,有一次,福貴如往常一樣,在城裡遊蕩了四、五天才回來,想想,回來後,可能會遭遇家珍的臉色,沒想到,家珍居然煮了四道菜親切地待候福貴,福貴發現這四道菜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上面是菜,而底下是一塊肉,福貴明白家珍的意思,是委婉地告訴他,儘管女人外表不同,但是睡在床上都是一樣的,福貴很了解家珍的個性,不會咄咄逼人,只會靈巧、靜默、委婉地開導福貴,然而,福貴雖然明白,卻一點也沒有要改的意思,因為看到不同的女人,就無法克制。

人的一生中難免會經歷某些的迷惘與放浪,福貴早年的放蕩,是有家學淵源的,福貴是家裡唯一的單傳,是徐家僅有的一根香火,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小時後,福貴上、下學都是由傭人背著,福貴很理解這根「香火」的重要性,有恃無恐,其實,父母對小孩的關係並非總是父母獨大,由父母一昧操控的親子關係,而是,有時,子女也可以藉由某種方式來操控父母,正如劇中的福貴,年輕時以自己是徐家唯一香火的傳統地位,對父母予取予求。

福貴的散漫與其家庭有密切的關係,人的際遇,雖然某些時候像天外飛來一筆,突然發生,而無法歸納出事件發生的歷史淵源,我們稱之為無常,但,實際上,所有事情的發展都是有脈絡可循的,現在是由過去駛來,而未來是由現在駛去,是有一個軌道的,人所走的每一步都會有或大或小的影響。我們可以說福貴早年的散漫,是因為出身在地主之家,又生為獨子,被慣壞了,做父母的,不僅止於提供孩子溫飽,給孩子最「好」的學校,更重要的是,從小就教育孩子為人處世的道理,並盡量言、行一致,做為孩子模仿的對象。

當福貴在學校表現出不尊重師長的行為時,徐老爺子就應該立刻予以糾正,一旦習慣養成,就不容易更改,福貴長大之後,喜歡到城裡找一位胖胖的妓女,時而要她背著福貴從城裡回到鄉下,並且僱用一個轎子護送妓女回城裡,如此的養尊處優,也和小時候他父親請長工長根背著他上、下學有關,這一切的一切,其源頭推到福貴的父母身上,終於,福貴敗光了家產,恐怕徐老爺子難辭其咎,福貴固然是個孽子,但徐老爺子卻是個老糊塗。

人往往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如果福貴沒有在一夕之間敗光家產,也不可能幡然醒悟,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人的一生中,總是在追追尋尋,有些人尋覓了大半輩子,直到老死,一生庸庸碌碌,卻仍不明白,存在的意義,福貴因為敗光家產而覺悟,而重新紮紮實實的做人,讓我們覺得相當的欣慰,至少,他沒有一錯再錯,不顧一切地不回頭,將自己陷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合理化裡,在小說中,福貴在家珍離家出走又回來後,重燃起生的意志,跑去跟龍二借五畝地來耕,龍二笑笑,問福貴身子挺的住嗎?福貴答說,練練就可以,沒有當過農夫的福貴,從此改行下田工作,剛開始時,由於不習慣,手指常被鐮刀割傷,福貴的母親與在城裡長大細皮嫩肉的家珍也下田幫忙,看到福貴手指受傷,徐母抓起田間一把泥往傷口處貼,說這泥土是最滋養的,能長作物,也能滋養身體。福貴一家人,由絢爛歸於平淡,雖然沒了家產,卻找回了幸福,徐母常安慰福貴說窮沒有關係,大家在一起就好,人的際遇實在難說,福貴從此過著平淡的日子,守著茅舍、守著孩子,安於平淡,在平淡中找到一絲絲的幸福。

在田間工作的福貴與中國自古以來的農民一樣,具有幾種人格特質:堅毅、溫馴與認命,我們觀察福貴,溫馴的像他所養的小羊一般,很像是「沉默的羔羊」,福貴的羊是被養在羊棚裡,被人決定了宿命,而福貴卻被豢養在這五畝田裡,被巨大的社會潮流決定了宿命。福貴的認命哲學可以用幾句話點出:「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緣,做雞報曉,做女人織布,哪隻牛不耕田?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多少年來,中國農民久與他們所豢養的牛一樣,放棄了在原野上奔馳的自在,他們就像黃土地上的麥稈一樣,為了在秋天結成纍纍的果實,而放棄了遷移的能力,牢牢依附於貧瘠的泥土上,忍受著陣陣的狂沙與烈日。

這樣的認命,究竟是懦弱或是堅毅?福貴終其一生,似乎很少質疑過政治、戰爭與人道之間的輕重,也沒有能力與時勢抗衡,而眼睜睜的看著有慶、鳳霞與春生成為政治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而福貴只是中國自古以來千千萬萬農民的投射,中國人根深蒂固的人格特質,是傳統、文化、土地、人欲以及無知所交織而成,像麥稈一樣,永遠低頭的個性。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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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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